“在下曾师承归阳掌门。只是如今我已心有所属,不再隶属归阳们下,打算和夫君云游四海了。”
家丁一听“师承归阳掌门”,立刻乐了。他抱着一堆馒头,艰难地冲她行了个礼:“今天我们老爷赶巧让我请一位道士来给少爷和小姐算算命,占一下五行,也好取名字。还请道姑……”
“嗯?”杨紫逸一愣,然后笑了,“承蒙你这么看得起,我就献丑了。”随后她问道:“不过你们老爷应该是希望你请一个蓄着胡子的白眉道士,而不是一个……像我这么……”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看起来年轻
靠不住的人吧。何况……”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抱着手臂做作壁上观状的沈傲,又转头对那个家丁道,“你们老爷夫人会愿意请一个火居道士?”
那家丁皱眉,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您可不能这么推脱。我们这里前几年有一家闹鬼,请了好几个老道士都没用,最后从归阳山上下来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白衣女子,两道符就把那鬼召了出来,三道符就打发了它去西天,从此以后那家再也没出过事。所以我们都觉得,归阳派的年轻人比那些江湖老道好多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根本没明白火居道士是个什么玩意。
“就是,我娘子的本事可比那些倚老卖老的牛鼻子老道强上千倍百倍。”旁边的某人很骄傲很自豪也很自然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妖这件事。
只是等杨紫逸问了这两个孩子的生辰后,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她请李太守摒退了旁人,然后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夫人何在?今日儿女百日宴,何故不见这娘亲的影子?”
李太守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道:“贱内本来就体虚,好不容易诞下两个孩子,已经精疲力竭,如今还在调养,不便出来。”
杨紫逸把他的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把这宅子的风水、朝向打量了一番。她闭上眼,捏起个诀,手中划出一道符纸,背阳处一甩,则房内立时似有阴风刮过,却未伤及两人。她收起符,向刚才那阵风过处行了个礼,才走近李太守身边,轻声,但是面色凝重地对李太守说:“若在下没有猜错,李夫人已经被葬在宅子的背阴处了吧。”
李太守猛然打了一个哆嗦,惊诧地看着她,想说“你胡说什么”之类的话,却猛然说不出口。杨紫逸道:“死于诞下男孩后的三个时辰之内。太守大人,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顶多再算上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我的丈夫都回避了,你也就不用再装了。我不会向外面透露任何关于夫人的事,如果您不希望的话。”
“……道姑果然是法力高强,不愧是归阳派的弟子。”许久,李太守才用袖子擦了擦汗,却发现袖子的腋下也湿了大半。他用力攥了攥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还请道姑明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紫逸重新把目光投向襁褓里的那两个孩子。她走上前,轻轻端详着那个男孩子。他还在酣睡当中。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小肚皮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可是有谁想得到,这样可爱的孩子,却背负着一个自己都参不透的命数呢?
“令爱的命数还算好,过一会我和您细说。她没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令郎。令郎和她是龙凤胎,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令郎的命
数,着实有些……反常。”杨紫逸示意李太守走了过来。她轻轻用手捏了捏这孩子的骨骼,道:“眉目端正,骨骼清奇,本来也是一副好的面相。这孩子将来的文治武功一定会出类拔萃。这孩子天庭饱满,又是男子身,按理说不该如此少阳气聚。阳气少聚,则不会鲁莽、意气用事;少聚而极盛,则此人日后定有兵灾之祸。桃花眼,眼角右侧有痣,为桃花之相。本来这些都没什么。然而,他鼻梁高挺,却景门闭合,天生刑克亲人,尤其是家中的女子。辛丑年壬辰月壬午日酉时生人,则木旺,火相,水困,土囚……金生,金死。五行逆流,相克后相生,金为劫位,唯天可定。金生则木凭金贵,洞开阳明百纳,解阳气少聚之相,得金尊玉贵之体;金死则木因金亡,厥阴闭死,阴阳失衡更甚,可至天劫生死,福祸难定。一切皆看这孩子的造化。金生、金死之间有个契机,他若抓住,则金生,祸变福,因祸得福,就是出相入将,布衣公卿,一将功成,甚至……贵为天子……”
她说出“贵为天子”四个字的时候,李太守猛地一哆嗦,竟然抬头看着她,颤声问道:“此话当真?”
杨紫逸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道:“千真万确。只是,他命有天劫,活不过廿三。廿三那年也许就是契机来临之时,这个我也不能下定论。只是,如果他在这之前没有抓住所谓的契机,最晚,到他廿三那日的子时,就该是他命绝的时候了。”
☆、Chapter 9
杨紫逸的信里将李双宸的命数交待得一清二楚——当然,只限于她参透的那一部分。李双宸的命数倒是非常奇怪,似乎每一道死门后都有生机,而每一个生机背后又是一道死门。这种情况在寻常人的命数里是绝对见不到的。她曾经猜想这似乎与李双宸的前世有关,而且无论怎么说,他的前世一定都不是个善主,否则也不会来生的命数如此诡异,都不止凄惨。如果这和前世因果没有关系,那便是他出生的几日天地间有什么异变——然而这更说不通了,因为剑舞的生辰和命数并没有这般诡异。
杨紫逸诞下沈扬欢的前一夜,她忽然又梦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命数诡异的孩子。她梦见年幼的李双宸神色哀伤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责怪自己将他的命运说破。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一般来说长相似乎都无甚差别,而杨紫逸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正挣扎着从压着自己的人身边逃离开,胖乎乎的小脚小手乱挥,粉雕玉琢的脸上也渐渐挂满泪珠。她听见人们要把他送到京城,因为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将克死自己的姐姐,甚至最终克死自己的父亲。
若是寻常人,剩下这等命犯华盖,或者妨爷克娘,不招姊妹弟兄的孩子,一般来说是会送去出家的。若遇到些狠心的,就将孩子丢在路边,不管饥寒,也不管豺狼虎豹。若被有心人捡去了,是这孩子躲过一劫;若就这样死去,也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她惊慌地跑向前去,伸出手,想把那孩子从人们的压制中夺回来。太可怜了,这是她害得吗?杨紫逸抿了抿好看的嘴唇,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如果自己的孩子也是像他一样,她也会抛弃这个孩子,把他送到远方吗?为人父母,怎么舍得。她苦笑,低头,双手轻轻抚摸隆起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母亲的怜爱和难过,轻轻动了动。
杨紫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几张定身符将那些压住他的人定在了原地,自己则快速却又小心地走向前来,一手还扶着肚子,生怕磕了碰了,伤着腹中的孩子。
此时李双宸却笑了。小小的身子往前爬去,然后竟然站了起来。他向她走了过来,一路由一个不着片缕,裹着襁褓的小婴儿,变成了叼着糖果,奶声奶气的孩子;从穿着刺绣黄袍的小少爷,变成了身着监服,低眉顺眼的少年……最后他站定在她面前,一袭金羽衣,隐绣云龙纹。
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
李双宸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她隆起的小腹。她一惊,不安地抬起头,戒备地望着他,而他却依然舒眉浅笑,毫无恶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道长。”他说;而杨紫逸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一
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也不可能记得姓氏,更别提什么“道姑”、“道长”。
“你说的没错,那是我的命数。不过,你也看见了。因为你的那句话,我将有一个没有自由的童年、忍辱负重的少年。”然后他又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将注定遇到你的孩子,他也将是你的独子。”
“介时……可否请令郎助我一臂之力,渡过此次大劫……?”
“……你到底是谁。”杨紫逸手心已经渗出了虚汗,然而依旧双手护住腹中的孩子,“他的……李双宸的……前生?”
“前生?”那人似乎有一瞬间的茫然,“不,我就是他,但是……谁知道呢?生非我意,死非我愿。本始无生,非徒无死。”
生非我意,死非我愿。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本始无生,非徒无死。而无本形,非徒无行。
“姓李的,现在怎么办?”拓拔继迁翘起腿,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客房里唯一一把凳子。
“去庆州。”对方不紧不慢地扣着衣服,拧了拧铜盆里的手巾,“去找庆州和银州交界处的守将,曹光实。”
“不行,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拓拔继迁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只可惜李双宸是背对着他的,鄙夷的眼神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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