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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华灯初上的时候，好多大楼顶上的四个角也亮起了红色的航空警示灯。城市的剪影渐渐模糊在了夜色的朦胧中，43楼的夜风中，她们就要看不见彼此的脸。

已经过了建筑工人的班点，开电梯的师傅不见了，为了安全她们从楼梯步行下来。楼梯里只有少数的几层有一个零时拉来的碘钨灯照明，这让白天都漆黑的楼道此刻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简陋而漆黑的楼梯让苏唯这个几乎没有到过施工现场内部的老板，心里还是怕怕的。她一边努力争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一边伸出手拉住了童瑀的衣角。

“你牵着我。”她要求。

“哦……”她拉过她的手。

“今天在医院……我向你道歉。”苏唯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

“不要，我明白的。”童瑀在黑暗中握紧了她的手。

掏出手机作为唯一的照明工具，在没有灯光的楼层里，慢慢的一层层下来。这楼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绕的人的头都晕了，脚步好像坠入了无尽的循环当中，冗长而飘忽。然而童瑀的心里，却比什么时候都明亮。这个女人的手在自己的手中，她就好像攥着一个传奇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丢失在黑暗当中。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如同苏唯随时会幻化成空气一样消失掉。

只有缓慢的脚步声，响彻在无人的漫长的楼梯里。空气中是童瑀熟悉的水泥混合着石灰的味道，还有一股金属切割后会留下的刺鼻的糊味儿，偶尔有一两处地方堆满了泥沙，踩上去软绵绵的。

这黑暗的楼梯让苏唯很轻易的就想起了512地震时候，商鼎国际那个拥挤着惊恐人群的逃生楼梯。经历了那个恐怖的10分钟，此生都无法忘记那样充斥着死亡味道的记忆。

她拉过童瑀的手，令她转回头来，正要对她说什么，电话响了。童瑀的。

“喂？”空旷的楼梯令她的声音空洞而回荡。

“小童，你哪里去了？你到底管不管她了？你要把她弄死才安心是不是？”明朗气呼呼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大到连一边的苏唯都听得清楚。

“我……我在外面。”童瑀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在外面。你两天一夜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她疯了你也跟着发疯啊？”明朗看起来真的生气了，她还从来没有对童瑀这样说过话。

“……”童瑀的脸在手机的灯光下，看得见她抿紧的嘴角，有一丝内疚的痕迹。

“马上回来啊！你发什么呆？赶紧的，我挂了，在你家里。”明朗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童瑀慢慢放下电话，不语。身边的苏唯也不语。两个人继续牵着手从黑暗的楼梯里慢慢的下来。

此刻童瑀的脑袋里就不断闪现着纯子的每一个样子，每一个动作，耳孔里不断重复着纯子的每一句话，更好像突然闻到了一股伊丽莎白雅顿绿茶的香水味。很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竟然打了个冷战！然后她转身抱住了苏唯，紧紧地。一直以来，她其实是个容易紧张的人。在习惯了被安排的生活和接受突然而来的感情之后，她很多时候是麻木和冷漠的，有很多寻常人要考虑的问题她都不考虑了。苏格里面那个跳机械舞的女孩，哦，又一个叫作陈晨的人。她的舞蹈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看见了自己。一个有着华丽外表的提线木偶，全身都是别人看不见的银色丝线，一举一动都被人安排和操纵。演尽了悲欢离合，却没有看尽悲欢离合，灯火退后，躺在黑暗的角落，灵魂都没了。

苏唯也知道，约会结束了。只是这个结尾，好似有点出乎意料，原本还以为是黄海波的到来才能结束，没想到那个女人还在童瑀的心里继续明显清晰。她有点失望，但是却不难过。该来的终究该来，由不得我们说愿不愿意。爱情来得很突然，只是一双手，牵出了一双眼睛，在听见了她的声音，看见了她的背影。多简单，多直接，多令人措手不及。

童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也许，我该让你痛一次，这样才能记得，爱情让你甜蜜也让你痛苦。

“我送你回去吧。”苏唯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要。”她害怕了。

“乖……回去吧。”她尽力安慰她那颗容易害怕的心，却不明白为什么连生死都不顾及的这个孩子，此刻却这么容易胆怯。

“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她在黑暗中，第一次这么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苏唯听得心中一颤。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你等等，再等等，我必须，要完成一些事情，就好像你也要去完成你的事情一样。

“童儿，你听我说。”苏唯镇定了一下，“我男朋友要回来了。上次北京的事情，他还没有死心，这次来成都，要和我的父母一起来面对我。我……这次……我也要离开你一下了。”

汽车行驶在街道上。熟悉的地面的闷热感，仿佛那一场浪漫的约会和那个楼顶的风，是一场过于美丽的梦。苏唯开始理解为何这个孩子看电影不喜欢看到结果，她是害怕，看到自己不喜欢的结局。就像看一本书，会因为最后10页的结尾而令自己前面的100页都怅然若失。

看着她收拾背包，仰头喝水，又为她理理额前乱糟糟的刘海。苏唯送她到了小南街的大院门口。街道上很多出来散步的老头儿老太太，牵着小狗，在水果摊前面购买西瓜或者菠萝。高高的路灯下，苏唯觉得自己的眼神有点模糊一样。

“我回去了。”童瑀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

“嗯……”苏唯欲言又止。

“什么？”她能感觉到她有话没有说出来，期待她说出来，令自己安慰。

“没什么。”苏唯看向别处，尽量不去看童瑀的眼睛。

“那……我走了。”童瑀的左手微微抬了抬，又颓然的放下。我不能，在这里地方，牵你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眼流会流在心底，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童儿，你相信我吗？”她终于还是问了。

“相信。”她看着她，夏夜的深蓝渐渐笼罩了街头。一切都模糊了。我只能相信你，除此之外，我还做得了什么？我甚至都无法在这里亲吻你的手你的额头。那潜藏的阴霾，总是时时挥不开散不去。

童瑀就背着个大包，一步三回头的朝着那幢楼走去。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瘦瘦的肩膀和硕大的登山包，晃得苏唯的眼睛一阵阵疼痛的朦胧。

她追了上去：“我送你上楼。”

站在楼梯的转角，再走上11阶楼梯就是那扇她曾经半夜敲开并闯了进去的门。那里面有这个人所有的生活气息，和她尚未完结的故事。可是，苏唯就站在那里，再也迈不动脚步了。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声控的楼梯照明灯时不时地亮一下，好象在催促什么。童瑀看着苏唯，嘴巴动了一下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拉起她的手，摩挲了一下手臂的绷带，略略虚弱的声音说：“那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