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司马佳心头一颤,这个消息,比水田的事更让他心惊,“为什么?是清儿太调皮了?他又惹您生气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周先生早就想好了要说什么,“你这儿子,放了一个假回来,又忽地长了好多,倒把我吓一跳的。你说他是异族,可是也未免长得太快了。”
司马佳也知道瞒不过周先生,可更不能把实话说出来,只好说:“子曰诲人不倦,难道先生就因为清儿长得与别人不同,便不愿教他了吗?”
“我教书数十载,”周先生似乎被司马佳说得有些不悦,“从来都是以传道授业为要务,你也做过我的学生,你难道不知我是怎样的人?”
司马佳听得羞愧难当,道:“老师息怒,是学生无礼了。”
“你这个儿子……”周先生顿了顿,又叹了声,还是说了,“我教了一辈子书,也看得出来,你这个儿子,和你小时候可不同,并不是读书考试的材料,可也并不是说,不是这块料,便不读书了。有些孩子小,还没定性,兴许长大了能懂事。可是你看看,你这孩子,没等怎样,便已经长大了,这可怎么是好呢?他若是愿意读书,也还罢了,偏偏他不愿读,还领着其他的孩子一起不愿读,他长得又大,力气武功都要强,孩子们都愿意服他,倒不愿意听我这个老师的,你说这可怎么办?”
司马佳听了,忙离席求道:“清儿顽劣,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只求老师千万别不愿意教他!”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周先生道,“你何苦一定要让我教你的儿子呢?你是举人,我只不过是个秀才,我的功名还不如你高呢!而且我一辈子教的都是幼童,没教过你儿子这么……这么大的孩子啊!总之这孩子我教不了了,你也别怪孩子,明天就不用叫他来学堂了。”
周先生说完,便看着司马佳,可司马佳就像个泥像一样一动不动,周先生知道他是一时心急,怔住了,便不再说什么,站起来自顾走了。司马佳也没说送,倒是司马清自己看到先生走了,送出来。周先生到了门口,转回身对司马清道:“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爹,听你爹的话,你再这样无法无天,不知收敛,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爹!”
司马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老师普通一说,照常点着头认了,返身回家,估摸着司马佳还有一场话要训,便老老实实地自己走到厅里来。司马佳这会儿终于是回复了过来,一看见司马清,便陡然火起,喝道:“跪下!”
司马清被打被骂得都习惯了,麻溜地跪下,准备承受狂风暴雨,谁知道司马佳举着藤条都走到他跟前了,那一下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司马清本来一直盯着父亲动来动去的长衫底部,这会儿长衫不动了,却在原地颤抖着,他便抬头向上看。只见司马佳看着儿子,泪流满面,干脆一甩手丢了藤条,捂住脸,向后跌坐回椅子里。
司马清跪在那儿看了好半天他父亲,也没觉得怎么样:爹爱哭,他是打小就知道的;自己常惹爹生气,早就变成死猪不怕开水烫,任打任骂,过后依旧如故,这次爹左不过又是生气罢了。
可是等了半天,司马佳也不过是一声叹息,道:“我不想打你了,你出去吧。”
司马清没挨着打,反倒不自在起来,跪着行到司马佳脚下,道:“爹,您还是打两下吧,我皮厚,打不坏,给你出气。”
“你以为我打你是为了出气?”司马佳此时只觉十分无力,纵有万般的火气,也打不出手了,“我打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却以为我为了出气?我本以为等你长大,你就能体会爹的这一番苦心,可是……你看,你都长得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呢?”
“爹……”司马清嘴里嗫嚅了一句什么,司马佳没有听清,但好像隐约听见了什么危险的字眼。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爹,我不是人吧?”司马清道,“我和学堂里那些人都不一样!以前你总骗我,现在可骗不了了,我在阿爸村子里住的那几天,算是弄清楚了,我不是人,阿爸也不是,我和爹、和夫子、和同学都不一样,我只和阿爸是一样的。”
“谁跟你说了什么了?”司马佳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也怒气也忘了,弯下腰抓住司马清,生怕他跑了似的,“在你阿爸的村子里,都发生什么了?”
“这还用谁跟我说吗?我又不是傻子!”司马清大声道,“阿爸能变成蛇,我亲眼看见的!”
“这件事你要听我慢慢说,我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了再说的……”司马佳眼看瞒不住,忙着解释。
“爹你不要解释了,你从来没对我说过真话,”司马清道,“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娘在哪里,你都不告诉我,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根本不是我爹。“
☆、46第四十五回
司马佳浑身一颤,然后一扬手,一个巴掌就打了下去。
司马佳明明觉得手上无力,这一巴掌不可能打得儿子多疼,但却清楚地听到了皮肉的响亮声音。
司马清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没有伸手去捂脸,而是怨忿地抬头看着司马佳:“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爹,我娘在哪里!”
司马佳用抖得不行的手指着儿子,道:“我不是你爹?我若不是你爹,我为了你操这么多的心干嘛?我若不是你爹,何必为你生气,为你难过……”
说到“难过”二字时,司马佳有大粒的泪珠从眼眶中滚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司马清也忍不住,哭了,道:“就算你不是我亲爹,我也认了!我就想见见我娘,我也想有娘,她到底在哪,为什么我总见不到她,我到底是谁生的……”
“你这个傻孩子!”司马佳跪到了地上,抓住司马清的肩膀,道,“我就是你娘,是我生的你!”
司马清愣了一下,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是被吓住了:“爹你又骗我,你是男子,怎能生孩子?”
“你听好,从现在开始,我给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司马佳的手指抓得更紧些,盯住了司马清,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你阿爸,或者你阿爸村里的人。现在你先看看这个。”
司马佳放开了司马清,开始着手解长衫,随着绳结的散开,司马佳光滑的肌肤坦露了出来,他又将裤子向下扯了扯,让小腹上的疤痕呈现在司马清眼前。
“你看见没有?”司马佳早就想对儿子说这番话,“你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没错,我并非女子,所以要用刀划开肚皮,比女子遭更大的罪,才能将你生出来!你还敢说,你不是我亲生?”
司马清看着父亲肚皮上这道丑陋的疤痕,听着他的解说,一时间也不敢相信,但顾不上想什么,先就大哭起来,扑进了司马佳怀里,哭道:“爹,爹,我错了!你就是我娘!你就是我娘!”
司马佳一把抱紧儿子,与儿子哭成一团。
这一刻还有第三个人也在抹着眼泪,就是孙妈。她的眼泪却是吓出来的,只因听见动静,不确定该不该进去,便在窗边听了一会儿,不经意便听了这千古奇闻去,也算是解答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疑虑。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彼此都有一肚子的委屈,哭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好了,孙妈才进去劝。虺圆满回来时见司马佳和司马清都肿着个眼,吓了一大跳,直到司马佳跟他埋怨“你让清儿在小龙洞住着,也不管管你家里人的口风,清儿一知半解的,还以为他不是我亲生的”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去找了一趟儿子,把事情原原本本与他说了一遍,当然还要再加上一句:“这种事在人间怕是不多的,你还是不要往外说为好。”司马清总算彻底弄清了自己的身世,处在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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