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在此时都有了答案,忧虑、失眠、头晕、恶心、疲劳……张启山只觉得现在他该把尹新月挑在竹竿上用霰弹枪虐杀,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一口恶气顶上胸膛压的眼前一黑,胳膊却在此时被人扶住了。
“佛爷?”
是日山的声音。
张启山回神,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见他一身葱绿军装站在自己身侧,些微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心。
“我没事。”他攥了攥副官的手,将还握着电报碎屑的另一只手藏到身后,运起内劲将那些碎片彻底化成灰烬。但是他以为副官没瞧见,却忘了张日山也是张家训练出来一等一的好手,对他的言行又是格外上心,他“没瞧见”,也只是“佛爷并不希望他看见”罢了,所以未置一词,直到张启山表明需要立刻启程去一趟洛阳,单独。
副官慌了,佛爷已经找了其他亲兵来“帮衬”他的工作,当是嫌他工作失利,现在连非政府的事宜也不让他追随……是彻底嫌他这个副手做的不称职么?
他双膝一屈跪在张启山的办公室内:“佛爷,求您带上属下!”声音中的恳切与恐惧遮掩不住。
张启山心中骂道,难道是自己不想带么?日山事事处处都妥帖得体,但这他妈的是尹新月!保不齐见了面再出个什么岔子呢?更何况他是万不想让日山知道自己是去讨要“麒麟竭”的,否则苦瞒许久的买药一事不就曝光了?更何况倾尽家财是小,若让日山知道是自己给他服用蓝蛇胆导致他身体抱恙,该会寻思“自己宁可要个孩子也不顾及他的身体”吧?张启山眉心紧拧,是解释也不行,吐露也不行,脸色憋到泛黑只得用力拍了拍日山肩头:“别犟,你好好看家。我们两个如果都走了岂不是空门大露?”他想了想又道,“在家也别乱跑,你身体不大好。有事指派给那几个亲兵去做,不会就口头教一教,都不是什么笨人。”
日山闻言抬头,一张本就不红润的脸上血色尽褪——佛爷,这是不要自己了么?
果然,那些兵派来就是让自己训导成新的副官人选的,都练好了……自己也就没什么用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的,佛爷……果真是嫌弃自己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也对,没人会喜欢病病歪歪、信期不稳定,且每月会对自己发情的下属,不但效率低微,还觊觎上司。自己情动时那些自作聪明偷偷腻厚的小动作,都可能会让佛爷在不经意间犯恶心吧?
毕竟,他很脏。
他记得自己在劳工营时被日本人侮辱,又恍惚想起不久前佛爷还将他吊在藏宝阁中那次“很重要”的训导,霎时自嘲,真是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佛爷是如何人品,素来妥帖又负责,连自己少年时死皮赖脸的贴上去都会当做弟弟善待,而现下追随他出身入死,又怎么会再开口驱逐?甚至可能连自己的“不孕”都记成了他的责任。他涩然苦笑,直觉还真的是自个儿不识好歹,佛爷恶心他却又可怜他,不好说出口,更不便撵走,所以只好让那些亲兵逐渐顶替,日后把自己当个闲人养着,张府还不至于吝啬一双筷子。这已经是最平和、最体面的做法了。偏偏是自己不识趣……还非要往佛爷面前凑。
他心底瞬间凄凉,只觉着坤泽做成他这样,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心口猝然发闷,一阵气血往上翻涌,他连忙垂着头狠命的咽下去,熬得眼尾通红。
张启山又哪知道自家这小坤泽一时间不言语,心里竟会拐了这许多弯?觉察到人情绪不对连忙将他拽起来:“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看家。”他庆幸没同日山多言,没说都胡乱寻思成这样了,真说自己去会尹新月没准回来就真得“日山”了!
青年讷讷地点头,末了乖顺的应了声:“是,佛爷。”
那声“是”和原来一样铿锵坚定,仿佛前面是万丈悬崖他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张启山瞅着又疼宠又好笑,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子,想着其他的沟通还是先等料理完尹新月、补养好身体,再把人拐到床上好好“亲近”着说才对。他心里把日山近来的状况大多数归咎到“蓝蛇胆”身上,自责不仔细的同时就也对人的其他症状、思虑忽略过去。只心心念念想着赶去洛阳,就算是抢也得把“麒麟竭”给抢回来!
张启山走的很快,上午安排好了一众事物,下午便出发了。
他走得太着急,所以并没太注意张副官送他去火车站时被军帽帽檐遮住的不舍眼神,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火车远远驶离长沙后,日山瞬间扑出扶着站台立柱干呕的身影。
屋漏偏逢连夜雨。
副官有些摇晃地走回府邸就接到了管家递来的一件包裹,说是从东北过来的,指明要给“张府少夫人”。日山呆了呆,细细一想居然也快有两年没被人这样称呼了。
之前他和佛爷颠沛在逃难途中无法给家里寄信报平安,也是今年张府落成,他才抽空给家里去了信。写信的时候本想说出自己已经辞去“少夫人”的事,但被佛爷说了不郑重,自己又唯恐孩子在家中受委屈,横竖思量还是等让佛爷知道了孩子的事,待省亲时再亲自前去请罪。
却不想来信还是让人一阵尴尬。
他暗自庆幸没让佛爷瞧见,否则更是惹人膈应,点点头谢过管家,抱着包裹回到房间,上楼的时候头闷闷发晕、胸口也堵,扶住栏杆才让自己没栽下去,他喟叹怎么身体越发不中用了,想来这模样佛爷不愿意他当副官实在是情有可原。他找了裁纸刀拆开了牛皮纸,原来是家里给他寄了些补身子的药,还有一封家书。他将药搁在一边先去看信,信封被打开的时候一张照片跃入眼帘——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小小的孩子,穿着锦缎袄子坐在红木椅上,双手似有些紧张、又十足有气派的抓握住圈椅两侧的扶手,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上笑出两个软糯糯的小酒窝,大而明亮的眼睛,上翘的眼尾和自己日常在镜中看见的容颜有六七分相似。
日山低呼了一声,柔和的微笑浮上唇角,他甚至来不及看书信,手指便经不住抚上了照片,似乎隔着纸张就可以摸到那个软软的孩子。
那是他的儿子呐。
他心头一酸,更觉得对不住孩子,出生五天便丢下他追着家主出门了,连乳名都没能敲定,仍是落在纸上一排排寄托着美好愿景的字迹。也不知道……长老们给他取了个什么乳名,到今天也足有两岁了,若是自己在身边,该会叫“爹爹”了吧?“妈妈”也好的。他的思绪却猝然中断,猛地不舍的又摸了一下照片上的小人儿,才猝然红了眼眶,拉开椅子坐下拔出钢笔在照片背后的左下角,郑重其事的用力写下了三个字——
“小少爷”。
叫什么“爹爹”,他哪里配。
虽然有幸能替佛爷生了宝儿,但自己不过是下人身份,只是生下宝儿时还有头脸,如若佛爷不弃,宝儿就是实打实的小少爷,叫自己“爹爹”只会平白辱没了门楣。他想到这忽然心里难过起来,一面记挂着孩子不知在家乡过的可好,有没有冷着、饿着,奶娘照管会不会仔细精心,又想着不晓得孩子可聪明、守礼,日后若见着佛爷,万万要懂规矩,自己这个做爹爹的坤泽不争气,别再带累了他。一面还想着既然有照片,等佛爷回来就该寻个时机告诉他这件事了,孩子已经两岁,该起个正经名字了。
可忽又唯恐如果是由自己口中提起,不晓得会不会坏事,佛爷看到自己和照片,再想起那次“洞房花烛夜”,不会恼怒之下名字也不给吧?
他越想越担心,这几年他睡不着就总想着孩子,可是思来想去又没什么可以想的——他离开的太早了,五天中还有三天在昏睡,对宝儿的印象就停留在红皮褪去后仍旧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上,还有朝他伸过来、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的嫩嫩的小手,以及眯成一条缝不太能睁开的眼睛……
那么小、那么脆弱,让他梦回萦绕的时候总是惊醒的以为孩子在喊爹爹,睁开眼睛却又只有佛爷、黑黢黢的墓道或是满桌子的公文。他不愿吵醒他人,再睡不着就只好坐起来瞎想。八个月的时候,没准会走了;一岁多点儿,能开口了;两岁,已经可以端端正正“一本正经”的坐着照相了。
想到照片上宝儿可爱的模样,他是多希望孩子日后能长成一个出众的乾元,不求继承家业,只求能替佛爷分担些许。他用力以袖口抹掉眼尾水汽,暗骂自己怎么如此丧气,佛爷那样的人品就算嫌弃自己,不认孩子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毕竟是亲骨肉,说到底只要自己别总去碍眼就好。他心里叱责自己“不争气”,又着急去看家书,他心里想孩子,日常不得表露,现如今有信、有照片、又没有外人,几乎就想从书信的字字句句中抠出关于宝儿更多的点点滴滴来。
还好,长老们没让他失望。
儿子果真是聪明伶俐,十个月的时候就开口了,叫的第一声是“阿噗”。副官给这段描述看乐了,几乎能想见自家儿子小小的巴掌没上没下地打在大长老脸上时的模样。长老们其实对他都是极好的,就算自己十五岁那年不得家主欢喜,下斗时也并未真将自己当做“血罐头”,只是东陵难度过大、需要以血祭门,自己又想搏出个头面才自告奋勇,回去后就被一顿好说,况且后来还有了当时家主那句话……
“我与大少爷感情甚笃。”
他松拓眉宇释然地笑了,长老们待他很好,定会待儿子很好;而佛爷刚正宽厚,理应也不会刁难他自己的亲骨肉。不好的只是自己,所以怎能以己度人?他心绪一时自弃又一时开怀,高高低低的让他自己都觉得怎么这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家坤泽。他深吸一口气赶紧收拢心神,又往下看去,看着看着手却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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