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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生得俊美,说起方才发生过的事来双目惬意上扬。廖晓拂赶忙说道:“殿下怕是想岔了,我师父不敢对殿下不敬的。”

“我看也是如此。”呵呵哪里就是如此,祁谟看着那陈白霜胆量颇大。在太师府宅外他便换了车马,亲自把小福子抱过去的。那大公看自己徒儿不是醒的,太子又只身穿中衣,眼旁的青筋都爆凸起来,恨不得把小福子抢过去,好好看看这孩子的身子可有不妥。

“今日的事,多谢殿下了。小福子代家人谢过殿下。但请殿下安心,家事是家事,误不了奴才的本分。”睡得足了,廖晓拂的思绪也清楚起来,原来真不是梦呢。

“别说那个。来,先尝尝这蛋羹,你玉儿姐姐特特吩咐厨娘做的。阿姐虽是走了,想必更不愿你这般自苦。你师父,你玉儿姐姐都疼你着呢。”祁谟从食盒里端出一个六角小碗,掀开小盖,一碗蛋香浓郁的蛋羹还温着,一手捧着过来,“快吃些,方才玉儿看你眼皮红肿,捏着帕子将孤堵在寝殿外头,非要问出是何人将你刁难了。你这小奴才的排面当真比太子还大呢。”

廖晓拂将近空腹一个白天,怕是饿过劲儿,忽地想起内衫中还藏着块儿点心,急急去摸。太子一见就笑了,说道:“别找了,孤翻出来时那糕点险些压坏,便叫厨娘拿去仿着做,往后再吃。”

“谢殿下美意,原想着带回来吃的,别糟蹋东西就好。”小福子谢恩,堪堪拾起银勺,转动几番又放回去,苦色道:“殿下,小的吃不下,总想着阿姐,心里不舒坦。”

这孩子当真是重情义。祁谟暗自称赞,刚刚小福子未醒他已吩咐过张广之先从殿里支些银两出去,在太师府周遭找一处寻常民屋,先将人挪过来。往后自己与太师府那位的来往过密,时时带着这小奴才,也好让他解一解想家之苦。

“你大姐这事,孤不瞒着你,已经命人打听得差不多了。”祁谟略略一顿,凄然说道,“这个仇,孤帮你做主如何?那人牙子想必是拿了你阿姐的救命钱,又料想你活不过去,才耽误了大姐性命。”

“殿下可当真?真能为我那阿姐做主?”说话时喉头一阵甜腥,好像咬破了舌头,廖晓拂眼中像噙着泪,实乃噙着恨,“恐怕不止如此,我那二哥口口声声说写过家书的。我当职不满时限,虽不能与家人通字却可带个口信儿。那人牙子每年二次往来宫门交接,竟骗了二哥说将信送来了!他……他这岂不是两边都蒙骗了!将我廖家的人当痴儿玩弄!”说道最后竟颤着声苦笑起来。

祁谟对着他煞白小脸哄道:“这些都好打听,你说过自己进宫并未受人逼迫,究竟他又如何将银两蒙骗了?当真是你花了他的银两?若真是如此,明日叫牧白给你把脉看诊,不准不听。身子上的病根不除去,等年岁大了就该报应回来了。”

小福子一听,耳朵急红了几分,连忙道:“不必宣牧白师傅,小的不曾花过那人一两银钱的。这其中的事……殿下若是要听,我说了便是。”

祁谟听得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将他纹丝不动的身子拉近了些,并排坐着贵妃榻上,又拿过一条毯子给廖晓拂包上身子,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若不想说也无妨的。”

“殿下还是听我说吧……这些不说,憋在心里,人都要坏了。”太子的眼神烫得小福子一阵心颤,像一只紧紧闭着蚌壳的肉蚌,缓缓将壳分开了。

“那年阿姐得了百日咳,家中的钱又都供着二哥去科考,一次就中了秀才。大哥在深山采参,殿下可知采参人疾苦?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不等开山是回不来的。我在家中急得无法,只能等着二哥。”廖晓拂娓娓道来,犹如噩梦初醒,“二哥回来不久便说要去做长工,能预先拿回一年工钱。可我看着来找他的分明不是谁家长工,倒像庄子里的人牙子。二哥虚长我两年,当我不懂,与那人谈价也不防着我……”

祁谟心肝疼得直想用扇骨敲他小脑瓜子,斥道:“所以你就敢瞒着跟人牙子跑了?他若将你害了呢!”

“我不能让二哥进宫啊,殿下!二哥都中了秀才生了,往后就是能考取功名的人,若是净了身子,岂不是白费功夫了?更何况我那二哥只会读圣贤书,若真让他进了宫,恐怕活不过几个月,就连冤死都合不上眼睛。可我是个机灵的,若换成和我,兴许还能混出个大公,给家人一份好处……”

“你!你就是个傻的!这事还有赶着上的?”终归没忍住,太子的扇骨不轻不重敲在廖晓拂额头上,嘣地红了一道子,“你就这样跟人牙子走了?”

“嗯,走了两天山路才到。接着就……就把身子净了,这、这殿下要听吗?”

祁谟盯住小福子闪躲的双目,脸色尽失,眉头紧紧锁着。外头雨打屋檐的响动听得他从未这样心烦。

“说吧,你若委屈,说出来孤给你做主了。”这回他放了扇骨,小心翼翼地、一丝一缕地摸着廖晓拂的鬓发说道。

第23章

祁谟不知怎得了,今日看小福子伸手扶住四哥,积存了已久的怒火忽而轻易击溃了心智,只想将这小奴才抽到身边来。他上一世心中只有自己,这一世岂能去想他人,除了自己,四哥就算摔趴了也用不着他去扶着。

想着太子益发看得出神,将这淡淡的眉梢、尖尖的眼角和薄薄的嘴唇与忘不掉的八千岁一一对上了。

今日赶巧了,廖晓拂心里也难受,殿下与自己亲近就亲近些,慢慢将心底最不齿的苦化开,缓缓道来:“殿下可知阉人也是不同的。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之所以有人牙子做这人皮买卖,只因为没有引荐的人,净身的师傅才不管动手。人牙子一画押便能支取二十两白银,这就算是人命两清了。管阉不管活,这也是两边皆知的。”

“说吧,莫要憋着。说出来就舒坦了。”祁谟于心不忍听这些,但他却小看廖晓拂了。他那年将将不过八岁就主意这样大,是个看似柔软实则要强的主儿。故而软下心来,静静旁听着,担忧这苦害他憋坏了精神。

“那二十两就叫留根钱……大多都是给净身师傅十两好处,剩下十两归为己用。别小看了这十两,净身处的人收了,下手就有分寸些,就会……会、会给留一点儿,卵蛋虽去了,小雀儿给留一点儿……无非就是,就是留个念想而已,没用的。但就这点子念想也是好的,半净过的小公,他们都……还是可以站着解手的。如同寻常男子一般,站着解手也是羡煞旁人了。”

“所以你轮值就是为着这个缘故不肯喝茶?”

廖晓拂将这问跳过去,说道:“阿姐病重,日日咳得难受,那病听说叫百日咳。郎中说若是咳足了百日,就是神仙带着仙草来也无力回天。我就和那人牙子说,说这钱我不要,也不要给净身处的师傅了,都帮我带回去给阿姐抓药。那师傅没收着好处,自然便将我与将受宫刑的几个童子划在一屋,都是……都是要全净的,头几日不给吃喝。我想着半净与全净无非都是去势了,还不如省下,谁知这银两终归是没给大姐用上。”

殿外的雨声一层高过一层,阴侧侧的冷风吹开了窗子,打得窗外的兰花蔫蔫地低垂着。祁谟想给这孩子一通好骂,骂他不知深浅就鲁莽入宫,骂他错信了歹人,骂他……可那时他的小奴才那样年幼,一心只愿用能想的法子换银两。殊不知这往后的人生,全被那没送回家的二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叫你受苦了!”半晌太子才憋出一句好听的,单看这点,廖晓拂就是个狠得下心的人,恐怕就是这样的性子,上一世没了奔头,索性将心一横。既然狠得下心对自己,更狠得下心对旁人了。

“殿下问是否有人逼迫,着实是小福子愿意的。既然是自己下定了主意,也不曾后悔。我家还有大哥二哥,续香火不差我这一个。往后自己攒银两,自己赎兰就是了……”廖晓拂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儿,貌似赎兰这两个字花光了身子里最后一点子胆量。

见不得人的事儿叫太子知道了,小福子等着殿下发落,睫毛的影儿被烛光拉得长长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料是他瞒着究竟是如何净了身子也瞒不住自己的隐疾。端坐在那巫山一片云的屏风前,孤苦无依却又不甘自弃。

他是个阉人。

并不是每个阉人都能进宫当公公,但公公这类六根不全之人也凭借去势的手法相异分出三六九等。最叫人瞧不起、能肆意作践的恐怕当属全净身子的,凡是犯了大罪当受宫刑的人大抵都是全净。不吃不喝被人摁住,将身子打挺,白布绞紧股间,嘴里头咬着整个儿煮熟的鸡蛋。再任由净身师傅利落地用环刀划破底下的东西。挤完那两下子,廖晓拂疼得都喊不出声儿了,可心里头还是侥幸。

吃了这回苦,大姐便有钱抓药。

如果割到这地步便打住,将小雀儿再截一节儿,留下拇指长短,再用苦猪胆的血片将伤处糊一糊,最后找根儿白蜡针探入创口,封住不给解手,这便是半净的身子了。为了抗疼大腿根儿都提前被拍肿了,用麻椒水抹着。三日之内不可饮水,嗓子冒火星子了也得忍着。待三日之后,再被人足足地灌几海碗茶水,忍住钻骨的疼将白蜡栓子一拔,若是能胡天海地地解出手来,这人命就算是保住了。

解不出来的,叫人直接就抬出去。

而全净的还要再遭一重罪。那师傅先将月弯的铲刀用白酒擦净上一位童子的血,放于火上烤红片状的刀刃,一把将小雀儿拿住快刀剜去,一点子都不留。创口被热铁一炙,血能止住,但留下竖长的一道口子,立在原本有势的地方,有半手那样长。白蜡针也探不进去了,换成硬硬的鹅毛管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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