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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贵妃嫣然含笑,手中卷着一绢霞粉色的帕子,道:“太子一向心系社稷,晚来也是赶巧了,叫臣妾与各位妹妹们多沾沾姐姐福气。这样好的菊花,怕是满宫都没有几处呢。”

“贵妃娘娘安好。”祁谟盯着武贵妃头上那支凤莲子缀金百花簪说道,心头已然不悦,这般华贵当真是执掌凤印的心呢,复而又道:“后面可是陈贵人?怎么?孤上次丢了那玉坠子,叫人找着了没有?”

陈贵人今日本欲躲着太子,谁料首当其冲就被拎了出来,起身忙答道:“是妾身管教下人无方,还请殿下赎罪。”

“太子还有玉坠子?我怎得不知?”三皇子笑问,与大皇子交以眼色。

“太子的好物件多,你又见过什么?不过皇弟的火气今日怎得这样大?”大皇子冷眼笑道,用手摘了果盘中一枚葡萄放于口中,“秋日凉爽,火气不聚,皇兄可还惦记着你宫中的吃食呢。”

大皇子既然开口解围,武贵妃便不适多话了,温婉端起了酒盏,道:“太子莫怪,陈氏本是我身边的粗使丫头,上不得台面。不知怎得被圣上看中,怕是不识宫中规矩,还请太子宽谅。”

祁谟浅笑不语,半天才举起母后宫中独有的百合花珠玉金樽,说道:“贵妃娘娘言重,孤虽身为太子,又怎敢与父皇看中的贵人相比。不过陈贵人实乃宫中美眷,面容姣美,又正值好年纪,怪不得父皇喜欢。陈贵人如今颇得盛宠,孤还盼着宫中能再多几位皇弟皇妹呢。”

武贵妃听到正值好年纪时已不自察冷了几分脸色,再听多几位皇弟皇妹,那笑便更多几分窘迫。

“娘娘莫气,奴婢能伺候皇上已是命中大幸,恐怕无福养育皇嗣!”陈贵人在心中将祁谟骂了个透,什么叫怎敢与父皇看中的贵人相比?他不仅敢比,恐怕杀了的心都敢有!那日不过是刁难了他一个奴才,他竟让手下大公当众掌嘴!可当下太子言之凿凿,目光恳切,看似无害,张口却戳刺了贵妃娘娘的心窝子,怎么能叫陈贵人不急?只恨恨道自己惹错了人,千不该万不该当太子是个无用的废物。

“谟儿也是好意,妹妹喝了酒便坐下吧,站着做什么。”赵皇后自然不知陈贵人欺压了小福子的事,纳闷儿着太子一向隐忍怎会对小小贵人出手,笑意柔柔地解了围,“今日本宫也是好心,重阳候苏元山之娣孙不仅伴读有功,更是寻来了各样菊花,争先靓丽,夺目异常。这样好的景致若一人独享则显无味了,不如本宫命人各样搬上一盆,各人径自挑选中意的,妹妹们看着可好?”

武贵妃微微前倾,神色恭谨,笑吟吟道:“姐姐宫中得着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快叫人搬上来,好叫妹妹们开开眼界。”

贵妃一呼百应,荆妃、冯贵人也纷纷起身应和,左一句皇后凤体安康乃大昭之福,右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同心一体,就连陈贵人也跟着惴惴不安地起来了。

祁谟坐在凤鸾殿正殿正前,看着嬷嬷们唤来数十丫鬟,丫鬟们均怀抱着足有腰肢粗细的花盆子,一时手忙脚乱。待丫鬟们将花盆尽数搬来了,领头的嬷嬷带着一跪便下去领赏。

“今年的好菊花都在这儿了,妹妹们有看着喜欢的尽管开口,就当同是伺候皇上的情分。”赵皇后的声音犹如泉水潺潺流过,温润人心。可头上簪着的百合却独自压阵,一朵便胜过眼前万朵,当真犀利。

“诶,妾身不懂园艺,没有皇后的好眼力,若是选得不好,姐姐可别笑了。”武贵妃起身端看,满头珠翠一时胜过花颜。只见她纤纤一指道:“这紫龙卧雪看着不错,姐姐可将这盆赏我吧!”

廖晓拂立在太子身后,张广之一侧,轻轻动唇说道:“此人是武贵妃娘娘,左丞相武绍云大人之嫡女,执掌凤印。对面是大皇子。”

张广之点头记道,看着嬷嬷将那盆紫龙卧雪搬到武贵妃后头。紫龙卧雪乃是菊中之极品,花瓣弯曲凹向花心,呈霞紫吉祥凌云之兆。

“皇后娘娘的花各盆皆好,宛如王母瑶池蟠桃盛宴,儿臣只看哪样都不错,便将那古龙须赏于儿臣吧。”祁顾走走看看,最终停在那花瓣如龙须的金色花苞前。

荆妃一向甚少说话,却也是爱弄花的人物。今日身着一身银珠点翠轻纱大氅,也算是花美人美两相宜了。

“皇后娘娘若是舍得,便将这株飞鸟美人赏给妾身吧。”荆妃用手拨弄着那株美人菊,缓缓道来,“此花为飞天蕊,花瓣直且长,不到日子是收不拢的。不懂之人嫌它古怪,妾身倒是喜爱它不羁的花品,实属难得。”

赵皇后持起清雅绿水盏来润了润口,美好的面庞陷入氤氲,点头笑道:“难得妹妹眼光独到,飞鸟美人乃是疆外引来的花种。别说是在国都胤城,西番都难有识得此花之人。嬷嬷还不给荆妃搬过去。”

“皇后娘娘过奖,臣妾只是偶然得知,确实难得一见。”荆妃这人总是淡淡的,恭敬也淡淡的,谢恩也淡淡的,仿佛世间没有叫她在意的东西。

然而祁谟却知道她在意什么。

“这位荆妃娘娘乃是荆国公嫡二女,生有二皇子。今日一见果真如同殿下所说,真是个性子冷淡的女子啊。二皇子恐怕是随了荆妃娘娘的心性,不喜攀谈,只爱弄花。殿下说盛荷苑的莲花若属第二,那天下便没有当属第一的了。”小福子沉吟道,话还没说完却被张广之打了岔。

张广之眼珠不错地盯住二皇子,直言道:“依臣粗见,二皇子为何与殿下长得不像啊?”

“张大人也有同感?”小福子迟疑片刻回道,又想起殿下曾说不准盯住皇子,呐呐叹然。

二皇子祁惋在花盆中缓缓穿行,光线透过枝枝条条的绿叶,打成星星点点的光斑铺于祁惋的衣袍之上,仿佛要将二皇子和花融在一起了。他选花最静,却也最久,是真将心沉下来挑选呢。

片刻后祁惋求道,面色如菊般淡然:“禀皇后娘娘,这盆朱砂红霜……”

“朱砂红霜太过炙艳,且花瓣宽展,不适宜二皇子养在殿里。”荆妃骤然说道,眼神在花中流连打量。这话说得平静坦然,仿佛替二皇子打定主意乃是分内之事,不容置疑。

“那盆残雪惊鸿颇有苍凉之大气,二殿下养着那盆吧。”

祁惋没有点头,却伸手一礼,说道:“如此便好,儿臣就跟皇后娘娘讨一盆残雪惊鸿。”

祁谟眯了眯眼睛,唇角慢慢浮起了笑意。这二皇子果真如同他猜想,当真不与荆妃一心呢,当中间隙可有不少。有趣儿,实乃有趣儿。

冯贵人位分不高,待三皇子选好了一盆胭脂点雪后堪堪起身,只选了一盆墨菊。祁谟静心听小福子在身后将冯贵人的出身说与张广之,暴躁的心旋即平静下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场鸿门家宴,如今重回再看,张张面孔,历历在目。

那碗送到他嘴边儿上的棠花甜汤,如今可还没消化殆尽,烧着他的胃,灼着他的心呢。祁谟此刻眸色微沉,薄情冷笑,那些害过他的人都在了,宫中时日还长,谁也别想跑了。

“殿下,这茶可是冷了?奴才给换上暖的吧?”

太子浸入惨痛的往事里,一时痛彻心扉,仇火纷烈。廖晓拂捧着热茶端上来,低声问道,意外抬眼对上太子灼灼目光。

就是这双眼,上一世宁愿与祁谟死在一处也不愿苟活,哪怕太子从未记得他是何人。他为他三日断水,他为他饮尽香油,他为他执意试毒。

哪怕那根银勺末端沾了甜汤便遍布乌黑,哪怕那日雷雨交加滂沱大雨如瀑,哪怕那日惠王殿外把守森严已无活人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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