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瑛之母名唤白琚,确是南白璧阿姊。也是生来一副高傲性情,从不将山中同族的雄狐放在眼中,最终却招赘一只流浪至此的玄狐为婿,这才生下赵玄瑛来。
尉迟璋本不愿再相信他一个字,无奈赵玄瑛先是认出作为信物的珠头簪,更知晓南白璧名姓,也是无可猜疑,坐实了亲戚之名。只是按照他所言,阿娘与赵玄瑛之母本是同胞的姊妹,为何前往蓬鹊山之前,却要含糊地说住在那里的只是一门远亲?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曾吐露,只觉母亲定有用意。当下冷声道:“速速带我去见姨母,有紧急事相告。”又阔步走到木然而立的李莫身前,“还有,快些解开加在三郎身上的邪法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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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鼻端尽是脂粉香气,恍恍惚惚睁开眼,就见一张秀丽脸孔凑到近前。这人眼熟,额角生有一点小痣,看着却像赵玄瑛四个婢女中的一个。他瞬间清醒,爬坐起来才发觉自己身在一架摇摇晃晃的骡车之中。他一头雾水道:“怎会身在此处?”
那婢子一本正经道:“尉迟郎君将三郎你卖与我家主人,换了整整一斗的明珠!”
李莫知她玩笑,抬手掀了车帘,但见浓荫夹道,山路弯曲。前方,赵玄瑛一马当先,尉迟璋骑着雪夜来跟随在后。
他不由问道:“我们如何走了同一条路,这又是去往哪里?”
婢子忍不住笑道:“主人见了三郎心喜,便设计捉了来,带着我们几个连夜奔逃,已经到了蓬鹊山脚下,谁知尉迟郎君还是寻到此处。可巧那时因给三郎更换衣袍,落出一支珠头簪。主人认出是家中之物,这才知道原来尉迟郎君竟是家人。这才一同返回南家老宅!”
李莫惊道:“家人?”
婢子嗔道:“可不正是两姨所生,表亲的兄弟!”
李莫心中冰凉。那赵玄瑛原来也是南家之人,如假包换的一头狐狸!南白璧要他随尉迟璋前来,主要是指望他能帮忙遮掩这狐族的出身。赵玄瑛大嘴长舌,不知是否将内情透露了几分!想到此处,他一刻也呆不住,慌忙跳下车去。
赵玄瑛实则未曾多言。南白璧与蓬鹊山断绝往来多年,此时却有书信送来,十分蹊跷。未知她用意,他明里对尉迟璋姿态亲密,却一句实情也没有出口。这句大嘴长舌,真是冤枉了他。
因尉迟璋骑了雪夜来,撼翼正自在地一路小跑,却被李莫扯住缰绳,骑上身去。这撼翼脾气没有雪夜来温驯,只是识得他身上味道,这才仅是抖了抖耳朵并未将他掀倒在地。
尉迟璋看他赶上前来,微微吃了一惊,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三郎醒了,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李莫摇了摇头,在他耳旁轻声道:“赵玄瑛真是南家之人?所言有几分可信?”
尉迟璋道:“他说得出阿娘名姓,又认出了那支珠头簪……”说道此处,他不知为何又冷冷地瞥了李莫一言,似是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谅他不敢谎言欺骗,且随他去。”
李莫看他神态一如往常,并不像知晓了出身之秘,也就放下心来,却不忘提醒:“尉迟夫人叮嘱,要我俩送信即回。”
见尉迟璋点了点头,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两人并辔而行。
此前他一直忧心尉迟璋,却也忘了自己的倒霉遭遇。此时低下头,正巧看到袖口的繁密纹样,进而扯了扯身上簇新的衣袍。这才想起自己被赵玄瑛施了迷魂术,浑浑噩噩听他号令之事。心中顿时气恼得无以复加。
赵玄瑛相助那两个落难的妇人,让他以为此人虽然有些放浪形骸,到底有一颗仗义之心。谁知赵玄瑛竟会使出这般手段,将他做了偶人玩耍。
恼怒之中,只有一分是因赵玄瑛对他怀有喜爱之意,两分是因他错看了赵玄瑛,七分却是因为他竟那么容易就着了赵玄瑛的道儿。真是有负小舅舅教导,丢了巢山李家的颜面。按他脾性,定要将今日之辱如数奉还。不过如今赵玄瑛摇身一变成了尉迟璋表亲,却要如何下手?真好似黄连在口,吐不出,又咽不下。
正烦恼时刻,尉迟璋却突然道:“送信之后,三郎再不用见他,更不用记在心上。此次是尉迟璋大意,让人有机可乘。”他淡淡地扫了李莫一眼,“下次夜宿荒野,应在三郎手臂上系上铜铃。”
此言若是玩笑,说的未免太过认真。若是真心话,却这般让人惧怕。李莫想起了尾骨中被人栓挂铜铃的决云,不由打了个冷颤。
赵玄瑛突然自马上转过头来,笑道:“你二人蜜语甜言,真当玄瑛是聋的不成!”
尉迟璋不出所料地对此充耳不闻,李莫却恶狠狠盯住了他。赵玄瑛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前面就是九子枫树。”
半山平坦处生长着九株高达七八丈的枫树,枝繁叶茂,树冠蓬大如同巨伞。呈一线排列,好似兄弟并肩。赵玄瑛带着众人在枫树间蛇形行走,拐出最后一株枫树,又行了片刻,便见背山而建的一处大宅。宅外是白墙黑瓦,铁门紧闭;宅内朱楼绮阁,房舍连绵,相较入苑坊、胜业坊的王公豪宅也不遑多让。
有家奴上前叫门,片刻后宅门开启,一个年迈的管事迎了出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扫,随即笑道:“赵郎回来了,此番辛苦,原以为傍晚才能抵家,不曾想这样早!”
赵玄瑛也笑,若不是连夜拐带李莫赶路,还是一路游山玩水,本不该此时归来。其中缘由,他自是不肯说明,只道:“怎么家中今日这样冷清?”
老管事道:“北山黄眉叟今日做寿,家中诸位郎君娘子都被请去吃寿酒了。只有八娘与老夫人留在家中!”
赵玄瑛引着尉迟璋与李莫便要入门,那老管事却不肯让开:“不知这两位贵客如何称呼?”
赵玄瑛指着尉迟璋,笑道:“胡管事看着难道不觉面善?他是九姨独子尉迟璋!”
☆、豹眠木
赵玄瑛引着尉迟璋和李莫一路过曲廊,绕亭台,来到中堂。一个靓妆妇人绕过鹿草木夹缬屏风迎上前来,面容与南白璧颇为相似,虽然韶华已逝,却仍是丽色难掩。
妇人一眼辨出尉迟璋,亲热地执起他手。因有小仆先一步跑来传递消息,她惊诧已过,此时心中只有欢喜酸楚,不禁滴下泪来。“你就是阿璋?竟长得这样高大啦!”
尉迟璋知她定是南白琚,当下也恭敬道:“八姨。”
南白琚连连答应,又道:“你阿娘可好?她心肠怎地这般冷硬,离家后竟不肯再通消息!当年她执意嫁与尉迟恭,母亲气恼之极才说要将她逐出蓬鹊山。她最会哄人开心,竟不肯说一句软话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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