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明显是在撒谎。
怎能无可解?
皇城里必定没有关于此类蛊毒的记载,楚翛将那扭来扭去的小虫小心装在了一只瓷瓶中,决定暂时不回京城,先去一趟天渊寺再说。
此时身在京城的秋笙则全然不知楚翛决计将他先晾上一会儿的打算,他审王九斯审得自己想触柱而死,真是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硬的嘴。
他在审王九斯的同时,钟寒也在天牢里头审何世年,最终发觉后者当真只是一个跑腿的搬运工,干活干好了,黄金白银便是滚滚而来。此人不过是贪图小便宜,口口声声上有老下有小,还娶了六七房姨太太,平日里那点俸禄压根儿养不起全家,这小金库又是自家顶头上司,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
这小子怕疼怕的要死,钟寒一拿出皮鞭辣椒水、夹板老虎凳,还没等碰上他一根汗毛,就杀猪一般惨叫起来,把素日开的那些屁嗑玩笑话都抖落出来了,实在不像是能隐瞒藏掖的模样。
手上没确实证据,纵然秋笙有百般招数令王九斯说出真话来,却到底还是顾及他正四品大员的地位,若是无凭无据便上刑,搞不好留下个屈打成招的名号,他还不想被弹劾致死。
两人费了一通力气居然都没什么进展,只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何世年可以抛掉,这人没用,刑部里头那些人我也翻动遍了,大致都是一样的状况,突破口就在王九斯身上。”钟寒道,“陛下,你来还是我来?”
秋笙呛了一下:“来什么?上刑啊?”见着钟寒点头,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毫无根据,就靠着我那会儿听着的一句梦话就能把朝廷命官顺下来?再说,咱们现在对他此番举动的缘故一无所知,这人若是真老奸巨猾,恐怕是会编出一套谎话来忽悠人,到时候未免会被这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钟寒:“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不成?”
秋笙看了他一眼,沉默思考半晌,突然咂咂嘴赞叹道:“啧,好主意。”
钟寒:“哈???”
“自然不是真放,是要让他自以为自由,唯有如此,狐狸尾巴才能露出来。刑部的老底被抄了,何世年也已经暴露,他自该明白朝廷与他而言早已不是个安全地方,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不计一切后果地逃跑。”
钟寒:“没出正月年节未过,京城与周边州郡仍有严禁,若非圣上亲笔诏令不可出城,他若是想尽快逃之夭夭,便会不择手段离开京城。可他们不是有伪造出来的玉玺么?”
秋笙:“这不打紧,等着把御林军派出去守上几天,他不会冒这个险走阳关大道…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把他逼到地道里去。”
“然后咱们派人等在地道里瓮中捉鳖是么?”
秋笙吊起眉眼瞅了他一眼:“他是个好诱饵,不趁机放长线钓大鱼实在可惜,我是想研究明白,这人背后到底是哪里的靠山,北骊、南蛮或是其他鬼东西,居然敢对爷的地盘动这种心思。”
钟寒:“…”
秋笙因着拜把子兄弟是指挥使,平日里没少来过锦衣卫镇抚司转悠,但以往都是来找连城练练功夫便扬长而去,钟寒这还是头一回单独和秋笙一道办事,却发觉此人竟是这样一番风格——吊儿郎当的外表下泡着一肚子坏水——蓦然间哭笑不得起来。
还有比他更没有个皇帝样儿的君主么?
“你们家连城早在那头踩好点,只等着老兔子上钩,你且放心大胆地先放手试一把,这两天叫弟兄们撤了严密防控,你一天到晚别吃别睡别偷懒,跟着他屁股后头就行,多半是醉花楼…可别耍姑娘,你都有丹豆了,就别再想五想六…我去看看小井然,先把那狐狸放了,做戏要做的像,人家精明得很。”
钟寒:“…是。”连城是怎么能跟这种人打成一片的??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秋笙从小到大几乎没跟这么闷声闷气的同龄人打过交道,看着对方惜字如金,自己却俨然话痨一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不由好笑,甩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猫吃鱼狗吃肉,老鼠的儿子可是会打洞…钟兄啊,丹豆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钟寒彻底不想搭理他了,通红着一张脸仓皇而逃。
秋笙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并未急着立即到东宫去瞧太子,反而放慢了脚步,走到议政殿偏门口时甚至停了步,靠在能见着阳光的墙角舒缓了一会儿筋骨,似乎是在等人。
正如以陆允为首的众官员所言,东宫确实为国之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他亦是倾尽近乎全部的耐心观察了秋井然半年之久,虽说未曾发觉江辰、陶清林等人口中所说的无视尊长、口出恶言等等恶行,却总是有那么些许说不清的怪异感,总感觉这孩子莫名其妙就跟自己疏远了不少。
往日里那些顺其自然的撒娇讨好,如今看起来竟那般僵硬,李辞曾安慰他说那是孩子渐渐大了,不依赖长辈是正常的事,可他仍然觉得心里安不下去。
竟像是做戏一般。
与江辰谈过多次,秋笙这才开始怀疑是这孩子坏了心性,不知是哪口气没出顺溜,居然学会在他小叔面前巧言令色,着实令人寒心。
“陛下。”
他抬头一瞧,见是江辰来了,忙上前扶住他:“大冬天的还让江老您陪晚辈出来挨冷受冻,真是劳烦您了。”
江辰总觉得秋笙自打从南大营回来就有些变化,说不上脱胎换骨,却也着实与从前大相径庭,若是细到琐事万千,却又说不出多少不同来,只觉这混迹江湖十多年的青年人,总算是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了。
“小事小事,不要紧,”江辰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往前走,“小笙,井然一见着你,便故意做出一副乖巧模样,你必定也是看出来了。他身边如今已经有了几个亲信,你这般不佳遮掩地贸然前去,一定会被他那些左膀右臂发觉,这趟又是白去…我且替你做个靶子,你悄悄地趴在墙根上,仔细看着。”
秋笙失笑:“奇了,您老人家以前不是不让我爬墙么?”
江辰:“…哪儿那么多废话。”
再拐上几个弯角便是东宫,秋笙点起几个轻步便飞身窜上墙头,半盘起身子来缩成一团,回头看看还在缓慢踱步的江辰,确保这老头不会左脚绊右脚摔个好歹,这才放下心来,低下头看向院中。
寂寥寥一个院子,竟与秋笙平日里见到的热闹景象全然不同。
此番临着黄昏还有一个多时辰,正是在园中晒晒冬日暖阳的好时候,毕竟残冬腊月时节碰上一轮暖融融的太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他弓下身子静静听了一会儿,似乎在一股北风捎来的寒气之中,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压抑的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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