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是看出了周青脉和那位“老同学”的关系,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每天给周青脉准备的早餐中,多加了一杯牛奶一碗面条和一个荷包蛋。
她还给他们屋额外抱去了一床被子——虽然,事实上,每天晚上床上的两条被子都要暂且在桌椅上趴上好大一会儿。单人床太小,有了被子,就动不开了。
有一天傍晚,趁迟朗和教授视频说论文的时候,周青脉在阳台找到正在晾衣服的房东,又塞给她五十刀。
“谢谢您。这两天谢谢您。”他有点语塞。看见这种清癯的,孤单的,憔悴的女人,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房东愣了愣,没有拒绝他的钱,“中国上学的学生就是讲道理啊,”她笑道,“不像那群在这边住久的,就只把洋人威风学一身!”
周青脉也笑了,“不是我讲道理,是我给您添麻烦。”
房东叹气,“唉,人老了,就总是想回国哦,美国这边什么都不好,还是我们杭州……”
晚蝉阵阵之中,她默默然,就这样陷入沉吟,好像说起杭州,她空乏一身思念,却失去了具体的记忆和语言。
周青脉则忽然想起首长短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韦庄的菩萨蛮,最初读到时,他要给这首词写赏析,印象中那道题值七分,有四个得分点。当时他觉得最美的是春水连天,是画船听雨,是垆边似月的人,是腕间凝结的雪。而现在,绵延他脑海中的却是那句“江南老”。都说少不入蜀,看这词讲的,也就是“老且返杭”咯?怪不得那韦庄又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这便是他在老年时写下的感慨。
我还没老,至少现在我被人称作“年轻”,周青脉想,杭州适合养老,我不回杭州。可是迟朗呢?他也没老啊,他要是“莫还乡”了……岂不名正言顺?
去他的名正言顺!周青脉突然横生出种手撕词集的恨意。他满心指望迟朗那个笨蛋背不住这高中课标诗词,可是当他回到房间,看到认真画着总效用与边际效用图表的那位,突然发觉琢磨蠢事的是他自己。
他这是得胡思乱想到一种什么地步,才会把一首几百年前的文学作品当作论据。
于是周青脉也坐下学习。看到刑法学习题册中王某用水果刀企图刺死调戏自己女友的两个流氓却误伤了前来协助的便衣民警的案例,他觉得自己再次获得了平静。
当然,他们也不是总在学习,迟朗作为半个“地主”,带周青脉去了夜店、图书馆、奥特莱斯,他们还在康奈尔听了三节公开课,讲的是经济法。
临行的前一天,周青脉甚至去了纽约城,并且在那里住了一夜。晚上九点的时代广场灯火流丽,广告牌云集,早上九点的华尔街行色匆匆,高厦晨光熠熠。下午,游船行至自由女神像下,迟朗给周青脉拍照,周青脉大笑着高呼,LibertyEnlighteningtheWorld!(注:此为自由女神像的正式名称,意为“自由照耀世界”)
机场的送别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削魂剜骨,两个人都很平静,拥抱了一下,亲吻了一下,说了声拜拜,迟朗看着周青脉进入安检口,在稀疏的人流中,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背着一个巨大的黑包,却显得很轻。周青脉没有回头,然后消失,然后迟朗开始流泪,他不知道周青脉有没有流泪,只是不断想起这几天周青脉的笑,很开心的笑,他想这笑容马上就要被从这片土地上扯掉了,飘到遥远的天上去。
之后迟朗坐在机场的星巴克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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