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词微微抿了抿唇。齐盛算得倒是不错,这种事……若是三年前的他来答,确实不会肯。
倒不是舍不得官场风云,荣华富贵,也不是感觉心中屈辱。
只是先前的裴词,无论看起来有多好说话,脾气有多好。都不能掩盖一桩事——他的事,从不会被旁人左右。
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知道,齐盛也能隐约猜到。
谢凉却更清楚其中滋味。
他目光微沉,看齐盛在一旁咄咄逼人,难得没有开口,只撩起眼皮看裴词,等着他想。
他等了等,见青年眉眼温润,却稍显迟疑,不说话的样子。顿了顿,心中原本便说有些不大清楚的心思顷刻淡了。
他转了目光,淡淡看齐盛。
齐盛这回做的事,动静虽大,却能控制,在意料中,原本没什么。不想到头,让他听了点不爱听的东西。
他便没有耐心了。
谢凉看着齐盛,目光微沉,正想开口,给他找点麻烦。便听另一头,迟迟不语的裴词轻咳一下,略带点迟疑拱手。
“这……在下确实,是宫中新进的画师,因为不……熟悉规矩,误入此处,冒犯了陛下与王爷,对不住。”
裴词轻咳,克制住想要摸下鼻子的动作。
倒不是这个服软的举动有什么难。
只是……他虽在朝为官,睁眼说瞎话的事也做过许多。但到底久居高位,十分体面,如今日这般彻底不要脸,却不熟练,想了想才说出口。
裴词说话时看着谢凉神色。
他看到了谢凉的变化,因为了解,忍不住轻叹一声。
重来一遍,他们之间,缺憾太多了,有些事对他来说,忽然不再那样重要。一些小事,虽然丢脸,他也不是不能做。更何况谢凉喜欢。
想着,裴词思索着,又俯身配合道:“陛下,臣有罪,任凭陛下处置。”
裴词弯腰,音调平稳温和,面上一派坦然之色。
谢凉目光中原本因他妥协而浮现的戾气,在看到他的目光时,忍不住怔一下。
竟然并不是为难的模样,谢凉拧眉想。
好像裴词这一低头,不是被齐盛逼着,也不是被形势所迫。
是为了他一样。
和润明朗的裴先生,为他低了头。
是谢凉想过,但没有得到过得东西。
他恍神一瞬,等回过神,想起自己又轻而易举被影响。不说话,冷着脸顿在原地。
齐盛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低着头,一双眼睛紧盯住裴词,面无表情看他。
齐盛观他神色变动,脸皮抽动一下,知道今日是做不了什么了。
谢凉这是打定主意,就是不要脸,也得护着他的狗。
齐盛心中郁愤,捏了捏手指,心中忽的升出一股戾气。
他大步上前,走到裴词身旁,睥睨着眼,垂目看他,看曾经高高在上的裴清河,低眉垂目,恭敬无比,心中竟有点快慰。
快意扭曲了他的心神,他顿了顿,忽的冷笑出声,厉声斥责:“卑贱之躯,也有你说话的地方?等等……你说你是新进画师,是何名姓?”
齐盛说着,目光里闪过一丝恶意。
刚刚一句话,让裴词丢了身份,可毕竟不算真的伤筋动骨。若能抹去裴词名姓,让世间从此再无裴清河,那又不同了。
那才是真打裴词的脸。
齐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紧盯裴词,见裴词不答,面容狰狞一瞬,欺身上前,想要亲自动手。
刚伸出手,还未来得及动作,忽的,脖颈处一阵大力传来,拖拽他摔倒在地。
这一拽极凶狠。即使齐盛是习武人,在倒下的一瞬间借了力,也还是以一个有些奇怪的姿态跪倒在原地。
双膝剧痛,他抬头,凶狠回看过去。堂堂安南王,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他张口,想要斥骂,却看谢凉目光阴郁,居高临下,正冷冷看他。
这一眼稍纵即逝,十分短暂,十分冷酷。宛如被冒犯了领土的野兽。看他时,与其说在看臣子,不如说在看死人。
齐盛怔了下,莫名觉得手指发麻,压在喉咙里的责备登时没了声。
谢凉目光冰冷,仿佛被冒犯至极,要活剥了他。齐盛怔愣之时,又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谢凉不好招惹,他一直都知道。谢凉想杀了他,或许他此时才知道。
齐盛后背忽的脊椎发麻,说不出话。心神震荡间,他僵着舌头,又忽的想起来一桩旧事。
那是当年西州之乱,他还不曾袭爵,也没有执掌军队时。
安南王封地远在阳秋府,父亲身做为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再谨慎不过。甚至有些懦弱。
西州之乱刚起时,父亲身体已经不好,撑着为王府筹谋,乱世中,却也是强弩之末。
他年少气盛,一度想为王府另谋他路,皆被父亲拦下。
他原本不解。只是父亲虽懦弱,到底大权在握,也自小对他爱护有加。他虽不满,到底做不出什么。
直到先皇驾崩两年后。
那时候,即使满朝文武,为江山安定,强撑着扶植出一个傀儡新帝,也再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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