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朝靠双手撑着床铺的力气支撑自己,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说什么?”
荆天明见他油盐不进,使了力气要把他往铁架床的架子上磕,这个又高又壮的汉子,龚月朝的力气自是敌不过,“嗡”得一声,龚月朝就见眼前冒了一串的金星,后脑勺生生的疼着,几乎有一瞬间失了意识。
监舍里没一个人敢说话,管教也还没来,这是因为监舍里配装的摄像头的夜视功能不是很好,大晚上的挑事儿不容易被发现。
疼过了之后,龚月朝咬着嘴唇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鄙夷地看着面前这个蠢不自知的男人,藏在自己身体里那个沉睡着的恶魔被那一撞就被唤醒了似的,涌起了一股就连龚月朝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力量。他站起了身,拽了拽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囚服,歪着头看荆天明, “呵……你再说一遍……”他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大部分的力都蓄积了上去,他自己甚至都感到了疼痛。
“换铺位,我让你跟我换铺位。”荆天明借月光看龚月朝,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竟是杀意,对,是杀意。他没来由的胆怯了,不自觉往后面退了两步,如果不是他的身材强撑着他与这个清瘦文弱的男人对峙,可能他被那双眼睛威吓得顿时底气少了一半。他不禁问自己,这人为什么会有点可怕?他那瘦弱的身体里到底蕴藏了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那我要说不换呢?”龚月朝问他,声音是嘶哑的,里面浸满了这春夜的寒意。
荆天明被他威逼到了窗台边,庞大的身体靠在窗台上,脑袋顶在了玻璃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强势,“不换也得换。”说着,扬起胳膊想要动手。
“呵。”龚月朝并不畏惧半分,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不得不说,荆天明的力气是很大,但是胆量不足才是他最大的弱点,龚月朝只是吓吓他,就变成了这幅窝囊的样子。他用力与他对峙,即使力气处在下风,可内心的强大完全压制住了对方。另外的左拳攥了起来,直往荆天明的胃部打去。
荆天明哪想到他会先出手,一个不防备,一股酸水顺着喉咙反涌上来,他的右手去抓龚月朝的左手,龚月朝自是不懂格斗技巧的,荆天明觉得自己有胜算的。谁知龚月朝是个不怕死的,与他撕揉到一起。
荆天明竟然完全没占上风,过程中,好几次是他的头磕到了窗台和床柱,疼得他龇牙咧嘴。而龚月朝只是挨了些拳脚,没有受更重的伤。
“管教……”监舍里有胆小的,往门外喊去,“有人打架了。”
很快,监舍的门被推开了,灯也亮了,冲进来一个年轻的狱警。
又是一阵混乱,龚月朝倒下之前,还在想,这电棍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第四十三章
“你说龚老师在里面打架?我不信。”秦铮铮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警校的同学路与为,筷子尖夹着的刚从铜锅里捞出来的羊肉又掉了回去,他也没再去夹,任凭这锅滚开的水将这羊肉煮老。
这家铜锅涮肉一到饭点便满满的都是人,它就在省公安厅下属的警察培训中心附近,据说老板是个老北京,材料是从内蒙进的,价格实在,味道又好。饭店名声在外,秦铮铮一到培训中心报了道,安顿好,便去找路与为,约他在这里吃个晚饭,顺便拜托他照顾龚月朝的事情。
秦铮铮有事相求,路与为是个敞亮人,从不矫揉造作,点好了菜,便开门见山问秦铮铮有什么事拜托他,一听是秦铮铮是打听他负责监舍的那个新进来的犯人,兴味盎然的说起了他休完假刚上班第一天,处理的那一起犯人之间的纠纷。
就餐时间的涮肉店,空气中除去羊肉特有的腥膻气味,还有从铜锅中散出来的热气,这股热气把窗户蒙上了一层薄雾,飘飘渺渺的。
路与为先抿了一口老雪,被辛辣的啤酒刺激得皱了皱眉,随后夹了一筷子手切羊肉放进了铜锅里涮,与秦铮铮的脸上写满的焦急神色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和动作都显得不紧不慢的,表情也很自在,“是,也就刚进去几天,就跟他们监舍的一个愣头青打架。其实,这事儿不完全怪他,那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过去挑衅,你那老师不乐意了,就还了手。说起来,他真看不出来下手那么重。哎,你不知道,那老犯叫荆天明,从成年开始就一直在牢里蹲着,刚出去就进来的那种,光他的案底就有半人高。就那身材……啧啧啧……”路与为用筷子比划着,“能把你老师给装下,一米九的身高,一百九十斤的体重,人是又高又壮的。你那老师,瘦高个,对吧,就跟个电线杆子似的,谁能想到那么大手劲儿,两人干完仗,荆天明是一点便宜没占着,脸肿了,后脑勺磕出一块血口子,相反,你老师就受点皮外伤,他可真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
要不是自己同学亲口说,秦铮铮也是不相信文质彬彬的龚老师竟有这种特质,他的筷子依然擎着,也不涮肉了,不甘心又问:“那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刚休完假回去上班,我同事铁叔就说新来了个老犯,以前当老师的,故意伤害被判了五年。我看他档案上的照片还说,这么个书生气的老师故意伤害还致人重伤,我真不信,翻了翻判决,才发现他下手可真黑。铁叔还说,你别看他这样,心里有主意呢,我们做狱警的和你们这些警察不同,还有一部分需要考虑的就是犯人心理因素,有些愣头青,教育好了反而是最乖的,我们最怕就是像你老师这种主意正的,不服管的。当天晚上我值班,他就跟荆天明干了一仗。我才上班一年,这阵仗也见过,处理方法就是上电棍。你早跟我说他是你老师,我也就不下手那么狠了……”他看秦铮铮瞪他,赶紧解释说:“秦铮铮,你可别瞪我,我这算下手轻的,你就庆幸还好不是铁叔吧。”
“行行行,我没那意思,然后呢?”秦铮铮虽是心疼,可也真的没法子怪路与为。
“然后?就先思想教育,又在禁闭室关了三天。按道理他没错,但受伤重的不是他,我们也要本着治病救人的心理好好教训他不是?哎,要我说他心里素质真的好,别人出来都灰头土脸的,他关完禁闭出来还能把脊梁骨挺得倍儿直。说来也怪,你这老师跟别人不一样,监狱里那环境,谁进去都要被扒一层皮的,有的监舍那些人就找那种看起来瘦弱的来消遣。”路与为说得很暧昧,看秦铮铮一脸疑惑不解,又带有点猜出来的尴尬,便说:“就你想得那样,操~**儿,我们根本管不过来,关厕所里,十分二十分的就办完事儿,老狱警对这种事儿都见怪不怪的。但是那些弱势的,精神上受不了这压力,大半夜的嗷嗷哭,找谁做主啊,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但是他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他进来这里,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要想发泄,也是操别人**儿的那个,他甚至单纯就把这地方当成人生的一种历练,甚至是消遣,满不在乎,油盐不进。你跟我说你认识他那么多年,他这样你都了解吗?”路与为边说着,边从锅里捞肉吃,裹了麻酱,一**进嘴里,然后再来一口啤酒,惬意得不行。
可秦铮铮哪有路与为这般的胃口,听见路与为这么问他,愣了愣,然后摇头道:“不太了解。他以前帮我很多,我任性自私忘恩负义还记仇,好几年没跟他联系,再见面时,就觉得他还是我高中时候那样,说真的,他在与我接触时也确实和高中没两样。甚至,他犯事儿了,进去,再到判决,前前后后的经历了这么多,他给我的印象始终都是停留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些。直到我……”秦铮铮不说了,他想说直到他听陈煜生说了关于龚月朝从小到大的事情,才对他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可他又不能说。他总是暗自后悔,也在反省,甚至还有懊恼,但为时已晚。
路与为并不在意他后面藏下来的话,又说:“那你对他感情还挺深……”
路与为没有别的所指,但听者有意,秦铮铮瞬间便红了脸,在那铜锅蒸腾起来的蒸汽中飘忽了起来。
“那你对他感情还挺深……”
“感情还挺深……”
“深……”
这句话仿佛一个咒语一时间就萦绕在他的耳畔,挥散不去。
要不是服务员过来上赠送的酸梅汤,他还沉浸在其中,心脏为此悸动着,很奇怪。
路与为倒了一杯分给他,秦铮铮对他说了声谢谢,把那杯酸中带甜的饮料喝了进去,才说:“麻烦你一件事儿呗……”
“照顾他嘛,没问题。” 路与为痛快的答应了,他很诚恳,一双眼睛还是跟以前念书的时候没区别,清明又透亮,他也先把其中微妙的地方跟他说清楚讲明白了,“就是我一新来的,你也知道,我只能尽力,我和铁叔一组,他比较强势,捞好处,下手黑,我们单位出了名的。你拜托我这件事儿,我只能从中和和稀泥,多说几句好话。我也得明哲保身,一监就是一个闭塞的小社会,其中好的坏的牵连太深,我这上班时间短,都得靠自己慢慢摸门道,我还琢磨着在这干几年就走的,一辈子在一监干,我早晚得变成铁叔那样。”
秦铮铮当然理解,他们单位也是这样。单拿龚月朝这个小破案子来说,里面就牵扯了不少关系,领导说有队里有人跟区里领导牵扯不清,有点什么案件进展上面很快就知道了,主管的副局长还要顾及上面的情面,只把压力施加给他们……可等龚月朝真的进去了,判决了,上面好像又不急了,事情就好像被遗忘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然不言而喻。他点点头说:“我知道,其实,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
“什么?”路与为问。
“咱们培训完,我想去看看他。”
路与为先犹豫了一下,说:“其实理论上只接受近亲属探监的,一个月一次,多说超不过三次,这个月都有两个人来看过他了,但是也没事儿,你是也算系统的人,我去跟领导说说,估计没问题。”
秦铮铮千恩万谢,然后又说:“还有,你把你银行卡号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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