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 是阻止铁甲骑士在骡马市的恶行,迟上一刻,都有无辜者在屠刀下丧命。
谢青鹤瞥了面色如土的熊楚臣一眼,问道:“你去召集下属喝止屠杀,还是我拿着空白文书和你的脑袋去阻止此事?”
熊楚臣的目光却在云朝身上流连许久,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谢青鹤,似乎在判断他俩的关系。
“取他脑袋。”谢青鹤吩咐。
正常情况下,谢青鹤下了命令, 熊楚臣这脑袋基本上就保不住了。
如今比较特殊的是,云朝的剑尚未出鞘,得了谢青鹤的命令再拔剑,需要一个极短暂的过程。
熊楚臣揪住了这一线生机:“我去!”
用空白文书和熊楚臣的脑袋去威吓杀红眼的铁甲骑士停止暴行, 效果肯定不如身为主将的熊楚臣出面命令收兵。
剑锋已经划过了熊楚臣的咽喉, 云朝手下留情一线,只割破了表皮,渗出一丝淡淡的血痕。
“主人?”情势有变,云朝再度请示谢青鹤。
谢青鹤点点头:“给你一刻钟,能整好军么?”
熊楚臣带来了近四百人, 全都是披着铁甲的骑兵,一部分佩刀,一部分配枪,所有马背上都悬挂着小弩。这么训练有素的一支队伍, 灭上几个小国都不在话下。
江湖人士身手再好, 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 根本抵不住成建制的骑兵冲杀。
若谢青鹤身体健康,修为再恢复至全盛时期,才有可能对付得了这么一支铁甲骑兵。云朝剑术虽好,也是单打独斗的本事,就算云朝有本事把这一支骑兵尽数杀光,骡马市也不会再剩下活口。
所以,谢青鹤一开始就决定擒贼先擒王,拿到熊楚臣,才有希望救下整个骡马市。
“敢问……尊驾可是……谢前辈当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熊楚臣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他的目光游移在云朝与谢青鹤之间,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这世上的高手都是有数的。千乘骑专司武林之事,记录做得非常详细。
云朝一出现就显出了绝高的剑术,又专门插手伏传的闲事,熊楚臣自然要怀疑他的身份。
——神秘的用剑高手。
那会不会是归隐多年的谢青鹤?
云朝推搡了他一下,勒令他尽快前行:“你若磨磨蹭蹭,拖死了骡马市里的活口,倒不如割了你的脑袋,再拿那空白的文书去吓人。”
熊楚臣心知再不挪步,脑袋就真的没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说:“若是谢前辈吩咐,卑职自然要遵命奉行。护国法师与谢前辈乃是至交故友……”
提起护国法师,谢青鹤就想起禅房里的那一碗面。
“若不是‘谢前辈’,就不能遵命了?”谢青鹤问。
熊楚臣额上冒出一些冷汗。
带队屠尽骡马市的命令,是卫将军亲自下达。
众所周知,卫将军是陛下心腹,卫将军下达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极可能是钦命。
钦命绝不可违。
但,也有独一的例外。
龙鳞卫组建千乘骑时,就曾下达过一条死命令。千乘行江湖,无物不可杀。唯独寒江剑派大师兄谢青鹤谢前辈当面,戏言亦同钧令,绝对不许冒犯违抗。
若屠市的命令是正儿八经的圣旨,熊楚臣无论如何也不敢怠慢失职。
可是,文书是空白的。命令是卫将军所下达。也就代表此次行动在遇见谢青鹤时,随时都要退让一步。谢青鹤说不许杀,熊楚臣就可以召回下属,且不会被卫将军问罪。
“那我说,我就是谢青鹤,你相信吗?”谢青鹤问。
熊楚臣又被问住了。
千乘骑是有一条命令,要求所有人都不得冒犯谢青鹤,可,怎么才能证明对方是谢青鹤呢?
上面说得非常笼统:见了谢前辈,自然就认识了。
根据熊楚臣多方收集到的线索,大概知道谢青鹤剑术极高,但也不是不会别的兵器,很可能所有兵器都是高手。谢青鹤风度翩翩,喜着白衫,特别爱干净。很帅。非常帅。
熊楚臣原本认为云朝有可能是谢青鹤。
虽然穿的是黑衣服,但,长得俊秀漂亮,剑术极高,且是从未出现过的神秘高手。
这几点合起来,就让云朝的身份非常令人生疑。
问题在于,若这人是谢青鹤,急事从权背着老者奔跑也罢了,怎么可能称呼老者“主人”?
那么转过头来看这个老头儿。
老头儿装得人五人六的,还自认谢青鹤……
不是熊楚臣嫌弃他。这老头儿身体不好,跑上两步,喘得胸膛跟拉风箱似的,长得又丑又老,袍子上还沾着灰,胡子上好像还有点油(谢青鹤第一次黏上胡子,吃饭不太熟练),哪有一分传说中谢前辈的风采?睁眼瞎也不能把他认成谢前辈啊!
“前辈说笑了。”
熊楚臣将目光落在云朝身上:“卑职以为,这位才是谢前辈。您老人家么,可是尊姓燕?”
上官时宜曾有一位师弟,名叫燕不切,云游天下不知所踪。
熊楚臣的思路很明确,他如今不肯听令停止屠市,马上就会被割了脑袋。若为了保命停止屠杀,就是违背卫将军的命令,回去复命时照样活不了。
他唯一的活命机会,是千乘骑组建时就得到的那条“不得冒犯违逆谢青鹤”的死命令。
为了活命,熊楚臣必须让自己遇见“谢前辈”,听从“谢前辈”的命令。所以,不管云朝是不是谢青鹤,熊楚臣都必须强行让他是。
这其中古怪的逻辑不足为外人道,熊楚臣也没有对谢青鹤泄露那道古怪的命令。
谢青鹤却似乎洞悉了其中的荒谬,似笑非笑带了一丝嘲讽:“你们这群不相干的人,倒是把寒江剑派的家谱背得挺熟。不过,我不姓燕,我姓谢。”
二人对话并未耽误赶路,说话间,已经赶到了骡马市附近。
谢青鹤微微点头,云朝便一把提起熊楚臣,将他扔上了市场最高的建筑——二层长廊的屋顶。
说是长廊,更类似于货栈。底下堆放货物,楼上则布置着茶室,能吃饭喝茶,方便商人们休息打尖,还能亲自看着自己的货物不至出现各种意外。
这里人多货多,江湖人士却很少过来。所以,一开始,这里并不是铁甲骑士的重点攻击方向。
现在整个骡马市一片血光,不少江湖人士被杀得节节败退,见市场在骡马市边缘,停留在那里的铁甲骑兵数量也不多,纷纷逃了进来。铁甲骑士见状也纷纷掉头,往市场里清扫。
原本幸免于难的市场成了新战场,躲在里边的商人们倒了血霉,江湖人士们高来高去能四处逃窜,普通商人哪里招架得住这等阵仗?一时间血肉飞溅,到处都是商人断去的身躯,横死的残尸。
熊楚臣刚刚站稳,噗地又被人扑在屋顶上,摔得眼冒金星。
锋锐的枪尖抵在他的后颈,少年稚嫩凶狠又愤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叫他们收手!”
底下已有骑兵发现了楼顶上的变故,一声呼哨,马上就有一列弩兵聚齐,盔上带着白羽的骑兵小校压手,刷刷一通箭雨朝着楼顶飞去。
云朝握着剑跃跃欲试:“主人,不帮忙么?”
谢青鹤远远地看着舞起一片枪影的少年,摇头道:“他不需要帮忙。”
正如谢青鹤所说,弩|箭伤不了持|枪的少年,第一轮箭雨被他抡起长|枪一一击落,第二轮弩|箭还未齐射,他已经把熊楚臣揪了起来,盾牌似的挡在身前,厉声道:“都住手!”
指挥弩兵的小校即刻下令:“停!”
不等那少年再威胁,熊楚臣看着站在远处盯着自己的云朝,命令道:“李箭,收拢阵型。”
这命令来得太过突然,楼下的小校也怔了片刻。
不过,若是江湖草莽,二当家还能质疑一番大当家的命令,当兵的令行禁止,不尊军令就是斩立决,主将既然下了命令,那叫李箭的小校便吹起口哨,马上就有传令兵去四处传令,各队逐渐后撤。
熊楚臣逃,谢青鹤撵,实际上并未耽误太长的时间。
饶是如此,一番杀戮下来,惨死在此役的无辜平民也有近二百人,不大聪明、轻功不怎么好、喜欢死磕的江湖人士,也死了足有七八十个。可见在成建制的骑兵面前,会些拳脚的江湖人相比普通百姓也没有太大的优势。
谢青鹤站在高处将骡马市横竖两条街扫了一遍,估算出铁甲骑士的减员不超过三十个。
要知道在骡马市里,有小河庄弟子,凉州剑派弟子,以及堪称一流门派的紫竹山庄弟子。这群所谓江湖高手,习惯了单打独斗、腾挪周旋,遇见骑兵冲杀完全扎不住阵脚。
若没有那少年出面力挽狂澜,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死去的三十个铁甲骑士里,那少年起码杀了二十个以上。
“把你的文书给我。”少年命令道。
不少江湖人士本就逃进了市场,此时见少年控制住了局面,大队铁甲骑士列队静默,这才纷纷呼朋唤友,挤在了一起。有胆小的也顾不上许多,动用家传的轻功赶紧溜之大吉,胆肥的还敢去市场里偷一匹马——四条腿跑得快些!
“前边可是伏传小师兄?”有紫竹山庄的弟子奔了出来,纷纷朝那少年身边靠拢。
这几个紫竹山庄的弟子有男有女,都穿着白净的纱衣,本是飘飘若仙的装扮。与铁甲骑士砍杀时也都受了伤,鲜血沾染纱衣,这时候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为首的女弟子年纪也不大,胳膊腿上都有血痕,手里握着两把短剑,说道:“在下紫竹山庄施诗,如意仙子是我师姐。伏传小师兄,我们来助你。”
紫竹山庄的几个弟子显然脑子很清醒,知道危机并未解除。
如今铁甲骑士虽停止了杀戮,可仍旧有近四百名骑兵分列三队,一队静默无声地守在市场里,守着被挟持的主将,另外两队则分别守在骡马市的出口,依然稳稳地掌握着骡马市的大局。
那少年功夫再好,双拳难敌四手。他只能护得住自己,护不住骡马市的所有人。
握着熊楚臣看似一着好棋,可局势瞬间就可能变化。
——一旦熊楚臣死了,江湖人士这边就彻底输了。就算这时候趁乱逃得再远,那可是骑兵啊!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这队骑兵里还有很不要脸带着双骑续航的!
这几个紫竹山庄的弟子朝着熊楚臣与持|枪少年靠拢,这时候自然要团结一切力量。
众所周知,人若有资质读个秀才出来,他就不可能去下苦力学武。卖力是下等人,卖命是亡命徒。当然也有家传的武夫,不在此列。但,总体而言,天天干脑袋拴裤腰带上买卖的,要么狠,要么蠢,要么又狠又蠢。
紫竹山庄的人在向伏传靠拢,就有蠢货在下边跳脚:“伏传,你惹下好大祸事!我师兄今日死在骡马市,这血债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你还不快快刺死那凶徒,替我师兄报仇?!”
居然还有一帮子帮腔地,从市场的四面八方犄角旮旯来冒出来:“正是!杀了他!”
“快杀了他,替我师父报仇!”
“我兄弟五个只剩下二人,都是这朝廷的鹰犬作祟!”
“杀了他!杀了他!”
……
“诸位听我一言,如今强敌未退,我等还是保全有用之身……”
这个明眼人的话还没说完,面红耳赤嚷嚷逼迫伏传杀死熊楚臣的几个蠢货就把他摁了回去。
打头开腔要求处死熊楚臣的蠢货发了狠,朗声道:“大家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个血性!今日杀兄仇人就在面前,尔等贪生怕死,为了苟且活命就要放了这恶人么?我薛英雄一世好汉,实不屑与尔等为伍!”
“正是!薛兄豪气干云,在下佩服!若能替兄弟们报仇,我刘老二这一百来斤臭肉,不要又何妨!正所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薛兄,我刘某支持你!”
下边就是一连串又狠又蠢的货在义薄云天、豪气干云,这个英雄,那个好汉。
紫竹山庄的施诗女侠被这变故弄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你们好大的口气。如此英雄好汉,可有谁敢上来,亲自动手?眼下重兵压阵,伏传小师兄为我等求得一线生机,你们不知感恩也罢了,只会胡乱指挥,杀了这贼头,底下这群人肯干吗?你来吃这箭雨?”
伏传一心一意逼熊楚臣拿出帛轴来,偏偏熊楚臣也拿不出来——文书在谢青鹤手里。
他也不在乎外边人怎么说,倒是身边的小姐姐帮忙说话,让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施诗是此行的大师姐,站在最前面,代表着紫竹山庄帮伏传说话。她身边还站着几个少年人,年纪也都不大,一个圆眼睛的少年见伏传侧头,连忙小声说:“伏小师兄,你不要担心,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被陷害了,肯定会帮你澄清的!我们是自己人!哦,我叫晏少英,你可以叫我少英。”
伏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也不要你们澄清。回家好好抱着白师姐的裙子做乖宝宝,不要再跟在我屁股后面多管闲事,我就多谢你们了。”
晏少英见他点头,刚想寒江剑派的未来掌门真和善呐,马上就被伏传打了脸,气得瞪眼。
这番话不止晏少英听见了,紫竹山庄几个年轻弟子都听见了,全都转过头看着他。有个头戴金冠的少女把晏少英拉到侧边,小声说:“你别生气啦,是咱们误会他了。给他骂两句好了。”
施诗也转身过来,对伏传施礼:“伏小师兄,此前多有得罪……”
伏传见他们个个都好脾气,被呲儿了一句也不生气,憋了多日的气也平了。说到底,伏小公子胸襟开阔,不爱记仇。他也朝施诗点点头,说:“我不是说着玩儿的。你们快走吧,我独自一人脱身容易,想来他们也不敢去紫竹山庄找麻烦。你们都走了,我做什么都方便。”
伏传年纪虽小,却是寒江剑派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注定的下一任掌门,辈分也很高。他对施诗等人说话显得随便了些,且实打实的就是前辈高人叮嘱后辈的口吻,这几个紫竹山庄的年轻弟子也不认为他很失礼。
施诗犹豫了片刻,问道:“您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么?”
“活下去。说出来。”伏传说。
骡马市发生的一切,足以证明有一个针对伏传的大阴谋。
前面杨柳河之事,伏传就说不清楚了。又接连传出灭门惨案。若是骡马市尽数被灭口,伏传只能在被魔头的路上越走越远……所以,伏传需要她们平安地离开,把今日所见公诸与众。
施诗还未答话,底下就有不怕死的继续喊话:“我们怎么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你布的局?你与这群人约定好了,故意做这一出戏替你洗白。你今日毫发无损,死的都是我们这群人,假惺惺地抓住了贼首,说是救了我们,实则故意把我们放跑,我们就成了你的人证?你好狡猾!”
这脑回路很强大。可是,许多人仔细一想,又不禁觉得极有道理。
今天发生的一切,可能是骑兵杀人,伏传揭露阴谋。但是,也可能是伏传串通对方做戏洗白!
不但在附近听着的江湖人士心生动摇,连站在伏传身边的几个紫竹山庄弟子,也有两三人心头一惊,迟疑地看着伏传。
“除非,你杀了贼首!”底下有人喊话。
“对,你杀了那个将军,我们就相信你!”
“闹了这么一场,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伏传浑身上下没掉一根头发,那屠夫也好端端的没挨上一刀,就想让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杀了他,就不是媾|和做戏!”
谢青鹤微微皱眉,道:“被欺负了啊。”
云朝小心翼翼地看了谢青鹤一眼,请示道:“那……仆是否替小主人解围?”
“你要如何解围?”谢青鹤问。
“底下那几个人,总是嚷嚷要杀了将军,动机不明。仆可将他们拎出人群,询问来历身份,多半能有转机。”云朝说。
谢青鹤轻轻嗯了一声。
这态度太暧昧,云朝也不知道是让自己出手,还是不让出手:“主人?”
“他也发现了。”谢青鹤说。
伏传何等耳聪目明,哪怕那几个喊话的都藏在楼下堆积的货物和死人堆里,每回说话都要换几个位置,还是被伏传认了出来。他一边留心着底下人的位置,一边问熊楚臣:“谁那么想你死?”
熊楚臣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不能说。至少,他还不到对伏传言无不尽的时刻。
楼下站着那么多铁甲骑士,伏传绝不会杀他。
至于楼下喊话的人,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想他死。
——谁都知道,这时候伏传不可能杀了熊楚臣。伏传不肯杀了他,就摆脱不了做戏洗白的嫌疑,杨柳河的惨案,三家灭门惨案,依然会死死扣在伏传头上。
不让伏传顺利洗白。这才是喊话人的目的。
“施姑娘说得有道理。楼下这位朋友,你想杀了他,何妨自己来动手?”伏传突然点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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