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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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跳边脱,衣服一件件往床上扔。白可不躲不闪,裤腿耷拉在头上,嘴唇微张,木呆呆地看着他跳。在俱乐部的那些日子,她从不错过他任何一场演出,聚光灯下,他健美的身体像宝石一样熠熠发光,震慑她所有感官。

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他背对着她慢慢褪下,轻轻抬手往后一扔,扔在了她的脚边。

“我是闪亮大明星!”

他突然跳转过来,高唱当时流行的艳歌,用力扭臀,下身的骄傲随着他的动作昂扬地摆着头。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嚣张的声音来到耳边说:“宝贝儿,看了那么多次还不好意思?”

睁开眼,唐一路完美的侧面赫然在眼前放大,心飞快地跳起来,脸颊燥热。

“原谅我了?”他贴进她的身体,摩挲她敏感的部位。

她缓缓点了点头。果然是美色惑人,连她这种脑筋时时不开窍的木头也不能幸免。

“那就好。”他搂主她,熟练地解开她蕾丝睡衣的带子。

“今天让你在上面。”他在她耳边倾吐,一个转身,把她抱坐在腰上。

在他的指导下,她主宰了他身体快乐的密码,依靠他双臂的撑托,在欲望的激荡里起起伏伏。迷乱中,她注视着这个让她又爱又疼的男人,做不了太多思考,只知道她正包裹着他,她很想很想要他。

长发倾泻,柔嫩光洁的身躯浮着一层薄汗,在灯光垂直的照射下越发耀眼。至少在他眼中,她的身体是无可比拟的。尽管他明白爱不是用来禁锢对方借口,但如今,拥有她,包括她的爱,是他唯一仅有的,他愿意为之奋斗终生。而这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失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这世界每一个角落随时都可能发生暴乱,他只能把她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是禁锢。她这么傻,不是缺少阅历的天真,也不是单纯的善良,她的傻是不可逆的,是天意。只好禁锢她。他没有办法,他控制不了。

而这一切,她可会明白?

或者,不明白倒是件幸事。

胃一阵阵抽搐,喉咙里溢出一股腥甜,在冲上云端的那一刻,他体验了一次小小的死亡。

隔日的清晨,他做好早饭准备上班。白可累得睁不开眼,迷糊着跟他道别。他把她露在外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听到门锁咔嚓一声,她疲惫的勾了勾嘴角。

再是如何不愿,禁锢的日子依旧开始。

与君同梦(二)

清晨,她得到一个吻后,站在百叶窗边,看着货车远远开走。破旧的蓝色雷鸟恹恹地趴在门前的空地上。她学着它的样子,趴在窗台上发呆。

或许是性格决定的,她很少去恨一个人。对抛弃了她的爸爸是这样,对间接害死了妈妈的干爸也是这样。如今,对深爱的那个人,更是如此。她会怨却不会恨。

只有去记得他的好。而他对她又是真的很好很好,根本不用她拼了命去记。每天回来他都会给她带礼物,从鲜花到诗集,甚至买回一辆二手的雷鸟教她开车。每天最开心地就是能坐到车上,体验速度,假装自己是自由的。陪她在公路上疯玩过后,他去上班,她就又回到被禁锢的状态。

吵架没有用,恳求也没有用。她每天像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用死人的诗来打发日子。

累了,一个人坐在注满水的浴缸里,听着单调的滴嗒水声,她悲哀地希望自己会习惯,就像习惯流浪一样。每天体验着孤独,安安静静,像是缓缓地往幽深的水底沉去。

嘭嘭,有人在窗户上敲了两下,她抬头,对上一双深蓝的眼睛。

“嗨,”来人凑着窗户道,“请问,那辆雷鸟跑车是你的?”

“是。”她点头。

来人微笑。是个圆脸的红发女人,一身鹅黄,口红的颜色极为艳丽,她歪着头说:“哇哦,我们真是很有缘,那辆车原本是我的。”

“哇哦。”白可不自觉地学她怪异的语气。

女人笑了一下,问:“我叫贝莉·波普,你叫什么?”

“白可。”

“白可?你是中国人?”

“对。”

“幸会,我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哦。”

白可很难见到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她。贝莉等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膀笑说:“你不请我进去吗?”

“门被反锁了。”白可也耸了耸肩膀。

贝莉走到门边试着推了几次,确定门是被锁上了,走回来道:“是谁这么粗心大意把你给锁在里面?”

“我丈夫说外面不安全,他希望我留在家里。”白可的脸色暗下去。

“你丈夫?你结婚了?”贝莉问,以她看女人的标准,白可应该还没有成年。

“嗯,我丈夫叫唐一路,是镇上的货车司机。”

“唐一路?”贝莉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镇上的人不多,外地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自中国的外地人,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衣男人了。她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妻子。

“不会是……”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屋内的情形说,“你被他非法禁锢在这里?”

“非法禁锢?”白可思考着这个词的意思,“是说他违反了法律把我关在这里?”想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说:“没有,夫妻在同一所房子里生活不是合法的吗?要一辈子上床,一辈子□。”

贝莉点烟的当口险些被烫到,揉了揉嘴角说:“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孩子,不,女人,中国女人。”

“谢谢。”白可真诚地道谢,她喜欢被称作中国女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丈夫为什么要关着你,不过要是我也会这么做。现在经济萧条,又有战争,到处都是地狱天使党,他们最喜欢你这种漂亮的小兔子。”贝莉抽了口烟,靠近窗户,抬起脸缓缓吐出,鲜红的嘴唇在烟雾中翕动着说:“不过,一辈子和同一只兔子上床也会腻的,如果你感觉抓不住你男人了,可以来找我。看在雷鸟的份上。”

“找你?”

“对,取悦男人可是我的求生之道。”她抱胸一笑,说,“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你丈夫。”

“不行,我从不对他撒谎。”白可马上拒绝。

“傻姑娘。”她嗤笑道,“你要说就说吧,顺便告诉他要好好爱惜我的车。回头见。”说完她直起腰,身姿摇曳着走离窗边。

白可注视着她丰满的臀部,手心在身后搓了搓。难不成他真会对自己这副身体厌倦?

带着这个问题,她回到死人的书中,想从他们留下的只言片语里寻着答案。对于名叫贝莉的莫名出现的女人,只在她心中抽象成一个鹅黄的苹果,不记得其他。

茨威格说:第一个在少女眼中点燃爱火的男人,他是再快乐不过了;但也是再危险不过了。别去爱那身体健康、充满自信、性情高傲、心情愉快、高高兴兴的人,他们不需要别人的爱!别人的倾心相爱,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就像头上戴的一件首饰,套在胳膊上的一个手镯……而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和幸福。

“而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和幸福。”她坐在地上默读着,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是指谁?少女还是男人?

在句子下面划一条横线,她安慰自己,诗人是疯子,不懂诗人的逻辑很正常。

地面传来微弱的震感,她没在意,直到发动机的声音来到门外。

“哈罗,有人吗?”声音从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

她走到窗边,见四五个打扮怪异的男人冲房子挥舞着手臂,他们身旁有两辆重型电单车。

此时,一个男人也看到了她,拍拍同伴,朝她走过来。

“嗷!”男人突然跳到她跟前做了个鬼脸。她吓得丢掉手中的书,后退一步。男人和同伴发出尖利的笑声。

“美人儿,给口水喝吧。”其中一个矮个子的扒着窗户说。从百叶窗的空隙中,他勉强看清白可的脸,惊讶地张大嘴回头道:“这是个东方美人!”

其他人一起凑上前,像在动物园参观一样互相推挤着,有人问:“你是中国人吗?”

“你……你怎么知道。”白可有些惊慌,退到另一边墙上。之前讨厌那窗户太坚固,现在只希望它越结实越好。

“哈哈,我当然知道!”男人说得暧昧。在他们看来,所有黄皮肤黑眼睛的都是中国人。

“一个人待着不寂寞吗,出来玩吧。”男人把手指从缝隙中伸进来,不停抖动。

“不用了……”即便知道那手指碰不到自己,她还是厌恶地缩着头。

“出来、出来、出来、出来……”男人们齐齐喊道。

她害怕地捂着耳朵,口哨声、怪笑声仍是不停钻进来。

闭上眼睛,除了在心中默念唐一路的名字,她没有别的办法。

嗵!剧烈的撞击声吓得她跌坐在地上,刚想爬起来一看究竟,就听熟悉的声音喊道:“待在那儿,别过来!”

剧烈的撞击声没有停止,她坐在原地,惊恐的目光不时因窗户上猛然投下的阴影,或者门板无规律的抖动而转移。

直到一声枪响过后,脚步急促,发动机的声音伴着男人的咒骂迅速远去。

过了很久门锁才有动静,她立刻奔到门边,刚要触到门框的一刻,阳光投进来。强睁开眼,一个高大的身躯斜靠在门框上,背着光,脸上的笑容模糊。

“还不过来扶我。”他伸出手,却见手背沾满血。白可想握住,被他挥开,他用手腕擦了擦下巴说:“算了,去把急救箱拿过来。”

白可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我的血。”他说。

她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去厨房找急救箱。

等她走了,他忍痛捂住腹部,借着身边桌椅的依靠,一步步走进客厅。

白可抱着箱子急匆匆地跑出来,不慎踩到自己的脚,往沙发边扑去。

“别急!”他扶起她,反被她压在沙发上。

“哪里受伤了,我帮你涂消毒药水。”白可慌里慌张地解开他的衣服,止不住倒抽口气。他身上青青紫紫,几道细长的伤口在渗血。

“这是男人英勇的标志,很帅吧,”他笑着说,“你老公我可是一个人干掉四个。”

白可不说话,拿起酒精棉轻柔地在伤口上涂擦,不时抬头看他,确定自己没有把他弄疼。他一直微笑着,眉头皱也不皱。

“我说过外面很不安全,现在相信了吧,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他抚上她几欲掉泪的脸,揉揉她的头发,“我的胃已经感觉到你要哭了。”

“我没有。”她吸了吸鼻子,检查他身上有没有遗漏的伤口。怕真的流出泪,她努力寻找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刚那是枪声吗?”她问。

“嗯。”他点头,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自动枪递给她说,“前两天弄的,你留着防身吧。”

她接过,并不惊讶,只是好奇这玩意儿怎么使。

“先打开保险,然后……”他微微挺起上身,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激得他缩起身子,手握成拳抵住胃部,一声不吭地忍着。

“是这样吗?”她试着拨开扳机上方的开关,转头问他,见他难受的样子,一把扔掉手枪。“怎么了,哪里疼?”她蹲在他腿边,捧住他的脸。

“没事……”借着她的手,他才能抬起头看她,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有点头晕。”他吸了口气,想笑,却引来一阵咳嗽,腥甜的味道溢出牙齿。

“你……你咳血了!”她惊恐地看着他殷红的嘴唇。连她的手背上也沾着血星子。

他想安慰她,无奈一句话都讲不出,感到腋下一股提升力,整个人被从沙发上背起。他知道是她,恍惚中还在想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被抬进车里过了一会儿,他的视力渐渐恢复,还未及佯装轻松地对她开个玩笑,车子便被发动。他从未听过一辆车有这么尖锐的刹车声,每拐一个弯都像被装进箱子里再被原地抛出去。原本有些清明的头脑也混沌了,勉强抬眼看她。刘海遮住她半张脸,他伸出手把刘海撩到耳后,露出她秀挺的鼻子。

她回给他一个略带紧张却异常坚定的微笑,随即转过头,瞪大眼睛直视前方。

这个微笑,永刻在他心上。

车子直奔镇上的医院,她等不及找停车位,在路边停下就把他扶进急诊室。简单地询问了病情,他被推进化验室做各种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是胃出血,还有并发的发烧和贫血。幸好送来及时,没有大碍。

“详细的检查结果要过两天才能出来,到时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最好先住院观察一天,确定没事就可以出院。”医生交代了几句,替他们关上病房的门。

她坐在病床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面色。

“别这么看着我。”他扯着嘴角说,“要被你看出个洞来了。”

她眨眨眼睛,眼泪就掉下来。“以后,别喝酒了,好不好。”她握住他的手,靠在唇边。

“嗯……让我考虑一下。”他抬起一根手指刮了刮她鼻尖的湿润。

“好不好。”她又问了一遍。

“嗯……”他敷衍。

“好不好。”语气一样的温柔,却固执。

“……”

“……”

“好吧。”他怀疑他要是不答应,她会一直问到天亮。

得到他的保证,她终于露出笑脸,笑得越灿烂眼泪反而越发多了。

“我不喜欢医院。”她埋怨道。

“我也不喜欢。”他闭上眼睛,他看不得她难过的样子,更无法面对自己在她难过时的虚弱无力。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来了。”她哭出来。

从流产开始,她就对来医院有深深的不安,一走进这里,笼罩四方的消毒水的味道就侵扰着她,让她呼吸困难。

“好,再也不来了。”他喃喃说着,克制不住疲惫,陷入昏睡。

梦里是枝叶丰沛的核桃树,还有羽扇豆的蓝色花朵,微风拂面,细碎的光晕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他抱着她,浑身是血。

惊醒的瞬间,他以为一切都完了。很久才清楚自己的所在,手边是白可温热的脸颊。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噩梦……他拿着化验结果走出医院的时候也以为不过又是虚惊一场,用力敲打后脑想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可清晰地直击每一条神经末梢的疼痛毫不同情地逼迫他面对现实。

如果知道现实是这样一场凄冷的梦,他宁愿永不沉睡。

脚步虚浮地走在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上,他不时回头张望,不停地张望,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是找什么,只是控制不住。

他想知道,这一路,到底还能走多久!

残阳的余晖自远处蜿蜒而出的公路上流泻,溢满天空的血色染红白色的屋顶。那屋檐下,有她在等他。

他不知道是如何开的门,眼里只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的白可,以及她跑过抱住自己的样子。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问

“想你了。”他说

她笑得腼腆,又问:“你的车呢?”

他想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忘在路边了。实在太想你。”

“嘿嘿。”对于这样的情话,她只能做出最直接的反应——笑。

晚饭吃的是用没有发酵过的面包做的美味比萨,他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在想象中体会食物的美好。

“你怎么不吃?”她问。

“这味道不太好。”他说。

“不要因为你自己没有胃口而去责备你的食物。”她把比萨举到他的面前,笑道,“这可是泰戈尔说的。”

想到泰戈尔,就想到他撑着红伞在雪中跳舞的样子。她禁不住咧开嘴笑,把比萨上的乳酪按到他下巴上。

晚饭过后,他靠坐在床头,她缩在他怀里,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你上次唱的英文歌很好听,再唱一遍吧。”她央求道,把头放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如果能有他的歌声就再美好不过了。

歌声如她所愿地唱起,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so say love;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so say love it is a razor;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it's the one who won't be taken who cannot seem to give;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

“just r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in the spring; bees a rose。”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浑厚,略微沙哑。她沉浸在歌声中,没有察觉到异样,许久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the rose。”

“哦。”

她轻笑,忽觉耳下的胸膛一阵紧缩,抬头看去,见他泪流满面。

她从未见过他流泪,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像他对她做过的一样。心跟着一起痛。

他阻止了她的亲吻,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抬头望着屋顶橘黄色的灯光,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

拥有相同的味道,身处同样的空间,分享着彼此的体温……他们如此如此地相爱,她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何哭泣。

与君同梦(三)

半夜忽然下起倾盆大雨,白可在他怀中熟睡,呼吸轻微。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呼啦一片,淋透五脏六腑。紧紧抱紧怀里的人,紧些,再紧些,直到睡梦里的人发出不适的呻吟。

把脸贴在她额上,他从未觉得离她如此遥远。

雨仍在无可救药地下着,直至清晨。

那个灵动的纤细身体,在晨光中展开双臂,迎着空气里的雨露畅快地深呼吸。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疯狂地看着。

“春天到了!”她开心地叫道。

他走进阳光里,抬头,天空万里无云。富饶的内布拉斯加又将迎来丰收的一年。春天,暴风雨会毫无征兆地降临。万物在这甘霖中茁壮生长。

而他,却是一棵正逐渐腐烂的枯树。

“你不去上班吗?”不知何时,她来到他跟前。

“嗯,上班。”他贪恋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往货车走去。

她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敞开的门,在他快上车的时候喊道:“你不锁门吗?”

踩进车里的一只腿收回来,他走到她身边,淡笑着说:“你干嘛要提醒我。”

她抓抓头发,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关门的时候,她的笑脸在视线中一点一点变窄,直至不见。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这样关着她,又能关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吧。

开车去镇上的医院询问胃癌的治疗情况,无论哪家医院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在目前的医疗水平下,胃癌不是很难治,但要投入巨大的花费。没有医疗保险很可能会被私立医院拒收,而公立医院还不具备治疗胃癌这样严重疾病的条件。

小病在医院住一晚上就能花掉两万美元。何况是一场大手术,那些庞杂的收费项目可以轻易地让他们这种贫民阶层的人破产。

把车停在路边,他头靠在方向盘上苦想着今后的打算。治病要花三十万,卖了房子都不够。他怎么忍心让难得安定下来的白可再回到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怎么忍心让她过衣食无着还要不停担忧的日子。

车旁商店橱窗里的电视画面从肥皂剧跳转到紧急新闻,蓝色的气象图上显示,未来两天内将有龙卷风从俄克拉荷马州一路北上,届时会横扫内州边境。路人驻足看了几眼便起步离去,美国是个多风暴的国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车内的唐一路等待新闻播完,发动汽车。91年真是个极为难熬的年头,战争、风暴、经济萧条,加上他的癌症。呵。

驱车上路,沿途的天空骤阴。目力所及,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灰白的雾,分辨不出那些五光十色的建筑。只有不远处教堂尖顶的金色十字架冲出重围,成了视线里唯一的亮色。

上帝也在看着他们吗?那为何他还会感到如此绝望!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命运曾对他们大方了一次,这次,或许还有一颗钻石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想到这里,他用力踩下油门。

回到家,顾不得抱住白可缠绵,他进门就在屋子里翻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可虽纳闷,但看到他狂躁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沉默地跟在后头,每当他换一个地方寻找,就把他之前翻乱的地方整理干净。

翻到实在无处可寻,他失望之极地跪在地上,捡起脚边的花瓶,一把砸下。白可惊得尖叫一声,抱了满怀的衣物全部落地,

“你到底……怎么了。”她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想上前又不敢。

坐在客厅的角落,抱住头,他剧烈的喘息,胸腔像是要爆开。找不到,什么都没有。

抬眼见到白可用惊惧的眼神看他,他苦笑一声,难道他已经变得让她害怕到不敢接近了?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他安慰道:“别怕,我只是在找东西。”

“你找什么?”手放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双眼的眼眶发青,没了先前的神采。

“没什么。”他避开她的目光。

“你肯定有什么事吧。”她担忧地问道。

“没有……”他毫无底气的回答连自己都骗不过。

“你……”

“白可!”

他大声打断她不让她继续问下去。白可又是一惊,放在他胸前的手也缩了回来。

“白可……”他用几近恳求的语气柔声唤她,想了想笑着说,“你幸福吗?”

不做思考,她用力点头。

“那么从前呢?”他问。

“从前,妈妈在的时候也很幸福。”话语里透着丝伤感。

“妈妈在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在中国,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到了过年有新衣服和新鞋子,还有新课本。妈妈会送我上学,从来不会因为我考得不好骂我。她还会给我讲很多故事。”

“很多故事,呵呵,这就叫幸福吗?那跟我比起来,谁给你的幸福更多?”

“我从来没比过,你们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我想应该是我,至少你妈妈不在了,你还能活下来。要是我不在了,你会难过死的。”

“我答应妈妈要好好活着,不在乎肉体的感觉,只要活着,为了信仰。而你,一路,你就是我的信仰。”

说到这里,她已经是眼含热泪。在他抬起手指前,她拉起袖子擦干眼角,吸了吸鼻子笑着问:“那你呢,你幸福吗?”

“我也很幸福。”他眯起眼睛。

“那么从前呢?”她问。

“从前……”从前的事情被埋得太深,他需要时间回想。“七岁以前,我和我妈妈、爸爸,还有……我们住在德州。那里有胡桃树,有矢车菊,有很大的房子,是现在这座房子的五倍,不,七倍。你没去过德州吧,你肯定不知道那里有多漂亮。”他的目光虚浮在空中,嘴角微扬,忽又沉下来,耸了耸肩膀说,“有一天,我妈慌慌张张地回来,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送走了。在养父母那里过了十年,不能随意出门,在学校里不能随意结交朋友,这也没什么,谈不上幸不幸福。原本按照约定我要和他们一起回中国,如果那样,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但是我不甘心,我要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要再见到他们,我要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我,难道他们的亲生儿子竟然比不过一座煤矿!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他抓着她的肩膀,手指陷进她的肉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很庆幸他们选择了你,因为这样我们才会相遇。”白可忍着痛,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的心被轻轻地提捏,笑着说:“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跟你妈妈来美国吗?”

“人生不可能有再一次。”她说。

“这句话不像是你说的,是谁告诉你的?”他问。

“妈妈。来美国以前她就对我说,一旦做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她说的淡然。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人们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生活本该就是这样的。一遍遍回想要是当初怎样怎样,根本是在逃避现实,或是自寻烦恼。

她的话让他一阵沉默。两人无语地凝视着彼此。

屋外掀起的狂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她回过神,看天色阴沉,定是骤雨将至,立刻起身去关窗户。跪了太久,腿已经发麻,她站在玻璃窗下,边揉着膝盖边看着天空。

雨点漫天倾洒,屋外灰蒙蒙的一片。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柔地替她揉起膝盖。

“哎,你说云上面会不会正是大晴天呢。”她突发奇想地问道。

“或许吧,太阳比云更高。”

“那天堂里一定每天都阳光灿烂。我妈最喜欢大晴天了。”

“白可啊,”他叹息,站起来,从身后抱住她,说,“如果我能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可是正像你所说,人生没有如果。只能一直往前走,可是我们的路不在一个尽头,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我走你的路,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呵呵,也好,反正我们之前的人生都算不上美好,幸福又太过短暂……”猛地吸一口气,胃如刀绞,他几乎是把全身重量都放在她肩上,缓了很久才喃喃说道,“其实天堂,也会下雨。”

“你怎么知道?”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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