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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雪庵迈入堂屋,裘敛衣乍回头瞧见他,一脸苦水直欲倾泻,“纪雪庵,你来得正好!瞧那柄青霜剑,鞘不够古朴,锋不够凌厉,惟独杀气扑面,寒意难沉敛。莫说我的家传宝剑,连你的连璋都分毫不及!”他噼里啪啦说完,万家下人又窘又愧,只得讷讷道:“连璋宝剑世上无双,裘掌门就莫再开玩笑啦。”纪雪庵对他绝口不提裘敛衣所谓的家传宝剑十分满意,难得赞许颔首,冷冷看向裘敛衣,讽笑道:“我瞧这剑倒比你腰间那柄强。”

裘敛衣眉毛一挑,双目一瞪,便要发作。他最爱与纪雪庵斗嘴,不被他冷言冷语狠狠嘲讽一番便不舒服。此时更是装痴卖傻到了极致,一把抽出腰中剑,指着纪雪庵的鼻子要与他决斗,却猛然直了眼神,向纪雪庵身后笑吟吟的程溏脱口道:“美人!”

纪雪庵和程溏均是一愣,程溏甚至还回头看了眼是否有别人。裘敛衣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目光炯炯将他周身打量一番,啧啧赞道:“美人,真美人!美人,你叫什么名字?怎地跟着纪雪庵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冰棺脸?”程溏消受不了他发亮的眼神,不由跌后一步,低声道:“小人名唤程溏。”他笑得有点羞涩,抬眸飞快瞥了纪雪庵一眼,眼神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写满无奈头疼,只盼他快些解围。

即使没有他的求助,纪雪庵也容不得裘敛衣再发疯,当下揪住他的胳膊,声音隐隐动怒:“你酒还没醒?大白天发什么痴?要看美人滚回你的苍山派。”裘敛衣挣开他,刚待说些什么,却有一人走近程溏,踌躇片刻惊喜唤道:“小兄弟,真的是你?”

三人一齐把视线投于那人,程溏回头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果然十分面善,迟疑道:“你是——?”年轻人笑起来,“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在疏城还打过一场哩!”程溏恍然啊了一声,顿时想起来,面前的人竟是他初到疏城,听从纪雪庵吩咐在凌家的比武招亲上交手的罗星庄少主。他心中一悸,头一反应却是难道自己偷盗凌家绯红小匕之事暴露,新女婿前来报仇了?但见这人满面笑意,只盯着他瞧,丝毫未曾注意到他身后两位大侠。好似天上降了救星,程溏连忙扯住他手,绽开笑颜道:“是你呀!走,我们去那边树下说话。”

裘敛衣疯疯癫癫,叫他脚底抹油般飞也似溜走。裘敛衣好不可惜道:“啊呀,被吓走了,都怪我唐突美人。”他倒有自知之明,纪雪庵以不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他,“我当真怀疑,你家里那些人是怎么被你骗回去的?”裘敛衣大笑起来,“自是心甘情愿跟着我,三间大院七所小院,二十来个美人和和睦睦,从不打架。咦,你难不成担心我要将小美人带回苍山?放心放心,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先前也是太过吃惊,不曾想到你这个面瘫身旁竟也有美人跟着。”

他一口一个美人,叫纪雪庵听得好不别扭,蹙眉道:“你家里那些人我倒也见过几个,程溏虽生得不坏,和他们比却差许多,哪里值得你大惊小怪失态至此?”裘敛衣连连摇头,左臂搭在纪雪庵肩上,手指树下与那罗少庄主说话的程溏,“你瞧,美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别有风姿。拿他身旁那个傻小子来说,站得笔挺看着也很精神,但武者为求沉稳,站时气归丹田,下盘极稳。再看美人,同样敛气收腹,双腿并得极拢,臀自然微翘,腰肢更显柔韧。啊,正巧他们走动,你细细观察,美人走路时上身几乎不怎么动,腰笔直依旧,是否便有了一种轻盈之感?唔,我看小美人必然修习过舞技,不经意间举手投足的功夫,绝非一朝一夕能练成。”

纪雪庵微微出神,裘敛衣所言一字不差,却全是他过去从未注意到的地方。他虽知好友好色不下流,却不知他练就一双毒目,程溏好端端在远处站着,竟与剥光了端在他面前无二。却听裘敛衣兀自继续道:“再说他的脸蛋,皮白肉润,五官俱十分秀气,已有了绝色美人的底子。你却只说他生得不坏,扔在大街上确也不太引人注目,你可知为何?”纪雪庵瞧他唾沫横飞浑然忘我,不由跟着问道:“为何?”裘敛衣得意笑道:“你没有慧眼自然不知!因为他惯于收神敛韵,硬叫脸上添几分平庸。寻常表情如哭笑皱眉撅嘴只需牵动脸上皮肉便可完成,未必时时都需注入神韵。你瞧他与那傻小子说话,眉眼弯弯微笑,但其实细看脸上又哪里有半分高兴?”纪雪庵闻言竟有些茫然,“他何必如此?又没人刻意探究他的神情。”裘敛衣摸着下巴观察一阵,展眉道:“只怕与站立行走姿势一般,都是长久以来习惯了罢。这样的美人,多半练过极厉害的魅功。”纪雪庵心中一跳,不可避免想起程溏在繁月阁那场杀人的舞。裘敛衣见他神情有异,只道他仍不解,耐心解释道:“世上最高明的魅功,挑起情欲根本只是下乘,却能令人神魂颠倒心旌摇曳,更甚者便可操纵他人为所欲为。这又与摄魂术全然不同,摄魂术夺人神智,命其如傀儡行事,但凡内力高强者皆可破解。而魅功控制的人却是心甘情愿,并不蠢笨,只抵不过满心情思爱意,丝毫不舍违背施功者的意愿。这等功夫非下苦心不可,必从最不起眼的动作练起,日夜不休,一刻也不得松懈。练成之后便是脱胎换骨,仿佛浑然天成,再难露出寻常神色,一挑眉一转眼,定力稍差的人便要看呆。就像一个天仙般美貌的人物,叫人看见了脸就要发痴,哪里敢随随便便出门,只好蒙起面纱。故而小美人刻意收敛神韵,不肯轻易显露真颜色。”

他一口气说完,纪雪庵只半信半疑。他看着程溏淡笑与那罗少庄主不知说些什么,面上虽掩饰得好,却的确无半丝欢喜,更看不出什么荡人魂魄的神情。他暗道平时程溏对自己也是这般蒙着面纱的么,却想起自己根本甚少低头看他一眼。裘敛衣不知他心中所想,摇头叹道:“这些仅是我道听途说书上所见,真正厉害的魅功,我也没见识过。若是小美人真心对我笑一笑,只怕我连掌门都不要当,家中美人尽数遣散,也不知幸或不幸。”他将目光转到纪雪庵脸上,气道:“美人肯这样委曲求全待在你身边,竟连魅功都舍弃,你还这般冷淡!咦,对了,你身旁从不带无用之人,美人跟着你究竟做什么?”

纪雪庵一时竟无法将侍寝二字说出口,只能冷哼一声。裘敛衣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兀自道:“瞧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多半只叫美人做个随从。”纪雪庵含糊嗯了一声,“不然还能做什么?”裘敛衣简直痛心疾首,连呼暴殄天物,“你当魅功只是用来好看的么?你让美人去杀个人,兵不血刃,那人眼也不眨就肯为他自杀了。”纪雪庵暗道虽不如你说的这么夸张,你怎知他没用魅功杀过人,却皱眉冷冷道:“你何时也推崇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我要杀什么人,直接提剑便是。”

裘敛衣却奇怪看他一眼,莫名道:“如何就不入流了?魅功也是千辛万苦自小练成的,不比我等修习内功轻松,甚至我听闻练上乘魅功须将经脉尽毁再重接,痛不欲生苦不堪言,从此也不能再习武。自然这是极邪门的功夫,正道人士几乎闻所未闻,大约只有魔教中才流传。但一旦修成,却同样厉害。你喜爱干净,拿刀剑伤人怎么不怕血污?还是你以为魅功仅能在床笫间施展?高明者根本无须如此。”

难怪程溏练不成一丝内力,连外家功夫也学得不尽如意。纪雪庵垂下双目,欲遮住心中震动,却仍从抿紧的嘴唇间泄露一分。那厢程溏与罗少庄主似是说完话,裘敛衣凑近纪雪庵,脸上哪里还有一点痴色,低声道:“内力再深厚于抵抗魅功也无用,惟有心性坚硬者方可敌。我不知美人来历,亦不知你为何收他,但我信他既未露声色便不是要害你,也信你又冷又硬也吃不了亏。无论如何,你万事小心。”语罢拍了下纪雪庵的肩,朝走近的程溏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程溏对裘敛衣仍心有余悸,待他走远,才慢慢回到纪雪庵身边。纪雪庵面无表情,抬脚往院外走去,程溏自是数步之遥跟在他身后,却不想纪雪庵放缓步子,故意等他并肩上前。程溏注意到他的意图,嘴角露出微笑,也不待纪雪庵发问,兀自道:“那罗星庄少主这次来青浮山,竟还带着新婚的凌家小姐。他先前找我,我吓一跳,只道叫他发现绯红小匕是我所偷,谁料罗少庄主却是来谢我。”

纪雪庵问道:“他做甚谢你?”程溏微微一笑,“他说当时我在比武台上暗算他,他心中很是不快。但这次来青浮山途中,凌家财大气粗遭了山贼,他亦差点遭了暗算,却因那贼人招式与我当日相似,才叫他有了防备没有着道。这人出身名门,行事磊落,脑子却不开窍,竟将功劳归到我头上,如今也算不打不相识罢。”

他语速轻快,虽说着罗少庄主傻头傻脑,却不过分。纪雪庵思及他行走江湖,大约很少交到朋友,眼下恐怕也是头一次,只淡淡道:“他功夫不错,不过江湖经验太少。”程溏闻言大大一笑,“主人说得正是。”

两人并肩而行,往常不曾注意的细节,程溏走路步态面上神色,均叫纪雪庵看在眼里。他经裘敛衣点拨,的确看出许多不同,但并无那种神魂摇荡的感受。白日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程溏细白脸颊上,远处红艳枫叶全作了陪衬,却令纪雪庵想起昨天他和程溏站在青浮山半山的亭子里,他脸上清泉般涌出的喜悦。那一刻,是否也如这一刻,他感到嘴角不自觉翘起,心头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这是魅功么?却与裘敛衣所说不全相同。纪雪庵冷眼旁观,确定自己并无被蛊惑,冷静判断时,忽然惊觉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程溏脸上,心中也全缠绕着这件事。程溏自是察觉,探寻地望向纪雪庵。纪雪庵双眸冰冷,眸色却无比浓烈,看不出一丝心思。二人皆不觉停在枫树下,静静望着对方,直至程溏撑不下去,逃跑般转过脸。

纪雪庵心中冷笑一声,不过如此,竟连与他对视都不敢,却猛然瞥见程溏侧脸小巧的耳垂微微发红。他一瞬间口干舌燥,只觉心口重重一撞。这、才是魅功罢。

一转眼数日无事过去。珍榴会上的宝物每日一换,纪雪庵同程溏费半天时日赏玩一遍,赞不绝口者有之,爱不释手者亦有之,但他们一个性情冷淡,另一个也只抱着观赏之心,又不与别的宾客应酬走动,慢慢便觉出些无聊。纪雪庵时刻谨记师父无息老人的吩咐,留心观察万家有无异样,宾客有何奇怪举动,抑或宝物是否透着诡异,但一连数日毫无头绪,他渐渐宽了心,虽不曾放松警惕,倒也生出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来。

故而那日两人坐在廊下喝茶,纪雪庵拈着棋子自弈,程溏托腮看湖面上几羽戏水的水鸟,万家侍女玲珑心思,试探道:“纪大侠,程公子,庄中除却展宝,倒还有不少清幽去处,二位不妨游玩一番。”程溏抬头笑道:“前几日空闲时候,我们已逛了大半,再游玩只怕要闯入万家内宅啦。”侍女被他逗笑,忽而眼睛一亮,拍手道:“婢子怎地忘了?水榭往南沿着山道走半个时辰,有一处新辟的温泉池子。内宅另有泉水,主人家并不会去那里,宾客间恐怕也无人知道。秋日里洗泉,岂非最好不过?”

程溏闻言面上透出几分兴致,转头去看纪雪庵。纪雪庵放下棋子,淡淡望着他,冷道:“你想去?”程溏犹豫一瞬,却老实点头,瞧着竟有些眼巴巴的神色。纪雪庵将目光复又投向棋局,冷声道:“想去便自己去罢,要和人泡在一个池子里洗澡,想想就脏得很。”程溏还未答话,站在一旁的侍女却已鸣起不平,“纪大侠,那池子砌得不小,容下十余人都可,泉水亦是后山引来的活水,怎么会脏?”

小丫鬟快人快语说完,却有些后怕,眼角瞄见纪雪庵冷若冰霜的脸,双腿都微微发颤,连忙先行告退。纪雪庵一手拿着棋谱琢磨片刻,一手落子在棋盘上,只当先前对话全不曾发生过。程溏静静看他一会儿,开口轻声道:“主人这几日,可奇怪得紧。”纪雪庵停下手中物什,黑沉沉的目光盯住他,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程溏措辞半日,终苦笑一声,“主人虽然从来待我冷淡,但也坦荡大方无所顾忌。这些天却好似刻意避开我,白日准我同行又不像生我的气,我苦苦思索也不得头绪。”

他话音落下,二人之间却是一阵长久静默。纪雪庵面无表情,心头却浮上一丝疲倦。程溏说得不错,那日裘敛衣的话对他确造成不小影响,竟连掩饰也无用。然而更失态的,却是这么多年来,他何曾在谁身上费过这般心思?他不说话,程溏却忍不住道:“或许只是我的错觉,说出来反而惹主人生气。其实无论主人待我如何,我都感恩在心,原不该这般自说自说。可主人着实反常,却叫我有点担心。”

又开始了么?纪雪庵冷笑一声,事事主人在先,好似自己对他有天大恩情一般。他已依照诺言将程溏带上青浮山,虽对外称是主仆,其实早不相干。程溏何必再来管他如何,他究竟所求何事,难道还与自己有关?他不是会那邪门的魅功么,行事为何要弄得这么曲折?也罢,纪雪庵冷冷目光凝在程溏脸上,他刻意回避程溏只为躲开麻烦,如今却不用再自欺欺人,麻烦已然存在,若不直面解决只能愈演愈烈。纪雪庵直视着程溏,问道:“你我之间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至今仍是程溏的庇护,程溏也一口一声主人唤他,约定并未失效。程溏有些不解,却点头道:“自然算数。”纪雪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这些天我都未碰你,你如今却要与我同去温泉,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你心中有数。”

光天化日,衣冠楚楚,面不改色说这种话,大约只有将情事当作交易,才会如此坦荡。程溏的脸却微微红了,之前二人欢好多半是他挑起的,纪雪庵明确要求,却还是头一遭。他也并非扭捏之人,跟着纪雪庵站起,低声道去准备衣物,便匆匆回到房中。纪雪庵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别开双目。那魅功究竟有何能耐,尽管让他一次看够罢。

万家侍女得了吩咐,忙不迭为二人准备器物衣裳。待他们由她领着去了那温泉池子,才发现果真是一个绝妙之处。却见红枫白石堆砌出一汪水气氤氲的池子,地势极高,位于一座小峰顶上,举目望去便是连绵山峦云海红雾。侍女在池边备好水酒和清凉饮品,知趣扣上木栅告退。

温泉由后山引来,池子源头用青石雕了个兽嘴,里面汩汩冒出泉水。上流太烫,两人皆往下待着,各寻了一块舒适白石,安静泡澡。此处风光太美,一时叫那些旖旎念头都消退。程溏将头发梳成斜髻,露出雪白颈子。温水实在舒服,叫他忍不住仰着头在水中缓缓游动。纪雪庵靠在他的对面,轻啜一口水酒,放下小杯,却望见程溏双臂自水面伸出,宛若水鸟纤长脖颈,说不出的自在悠然。

但那两条手臂却绝对当不起一个美字。纪雪庵微微眯起眼,程溏臂上露着不少伤痕,有结痂的旧伤,有发白的痕迹,亦有才添上不久泛红的口子。他目光下移,水色清澈,虽有细碎阳光跃动,水下光景却一览无余,程溏的身上一如双臂,布满大小新旧的伤。纪雪庵与他虽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但黑灯瞎火却从未这般细致看过他的身体。他想起程溏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脸蛋,程溏走路总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程溏说话常低眉垂目,程溏在黑暗中亲吻他的嘴唇,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曾看清的?

他不知为何胸口发紧,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猛地松开,出声唤道:“你过来。”程溏正在水中游得欢快,闻言抬起脑袋,甩去脸上水珠,露出轻浅微笑,哗哗游至纪雪庵身旁。纪雪庵倚在一块倾斜的白石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身前。那处池水颇深,纪雪庵借力巨石,程溏却无法踩到水底。他也不慌张,一手任纪雪庵拉着,另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却将身体分量全交与纪雪庵。纪雪庵的手滑到他的腰间,将他抱稳,右手抬起,却落在程溏肩上一处旧伤。

程溏身体微微一颤,纪雪庵的手指沿着伤疤,一寸寸缓慢滑过。他动作极轻,似抚摸,似描绘,竟不肯放过程溏身上每一处伤,从肩胛至脚踝,无一错漏。程溏抑制不住发抖,仿佛纪雪庵的手指带了火星,激起他层层战栗。伤疤不比寻常皮肉,即使生在再不敏感的部位,亦可唤起心底的悸动。他若非深知纪雪庵的脾性,几乎以为他在调情挑逗。而即便纪雪庵并未怀着这等心思,程溏却被他点燃全身,腿间性器也慢慢抬头。他再也忍不住,抬眼看向纪雪庵,却一头撞进他深深的眸光中。

纪雪庵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抚遍程溏浑身伤痕,似乎手指每掠过一处,心中便有什么沉甸甸的情绪更多一分。他划过程溏细瘦腰侧,顺着微翘的臀线,甚至贴住腿根内侧,连这些地方都受伤,又谈何资本去诱惑别人?纪雪庵一瞬之间竟怀疑起裘敛衣的话,程溏压根不会什么乱七八糟的魅功,不然他为何受那么多伤,为何在面对他、面对湖色山庄、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要吃尽苦头委曲求全?但他也知道裘敛衣甚少看走眼,更不会骗他,程溏身上也有太多疑点。这些矛盾整日拉扯着他的心,如水底柔软水草,密密麻麻缠住他的双脚,几乎要将他溺毙。他冷心冷面,来去自如,无拘无束,因强大而自由,何曾狼狈如斯。一念及此,不由生出些许狰狞,猛然投向程溏的目光竟带上恨意。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四目相接,两颗心中俱激起水花。纪雪庵一眼望去,不知是泉水过热,还是别的缘故,程溏满面酡红,双目湿润,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却已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春色。一片红叶悄无声息贴落到水面上,却在纪雪庵耳畔震起轰隆一声。他在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吻住程溏,那些乱如麻的情绪尽数化作情欲。

却是程溏先耐磨不住,双腿缠在纪雪庵身上,欲望贴近,惊得低低叫了一声。纪雪庵的阳物竟比温泉水还要烫上几分,程溏察觉到即将被狩猎掠夺的危险,本能往后退去,却已来不及。纪雪庵重重舔过他的嘴唇,那么用力仿佛砂纸,几乎要搓下一层皮。程溏呜咽摇头,唇瓣被惩罚般咬住,纪雪庵的舌头撬开牙关,横冲直撞。他每每离开,却仅留给程溏喘出半口气的功夫,下一瞬又紧紧缠上。他的鼻梁抵着程溏的脸,压住他的鼻腔,叫他无法呼吸,只能求救般努力张大嘴,徒留根本无暇吞咽的津液流满口角。

待他终于肯放开,程溏一张脸涨得通红,拼命喘气,胸膛起伏顾不上撞到纪雪庵火热的身体。他呼气太快呛咳两声,眼角逼出泪水,而后抬头看向纪雪庵。水气袅袅,朦胧视野中,却见程溏双目亮得惊人,低声喃道:“主人是要我的命么?”纪雪庵冷哼一声,将他身体托起,按在身后白石上。程溏大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双腿被纪雪庵分得极开抵在石壁,惟有腿根有水波轻轻拍击,随着二人动作泉水一下一下撩过他的后穴。程溏啊的叫一声,穴口不自觉收缩起来,急问道:“主人要做什么?”纪雪庵面向他,双足踏在池壁上,双手举着他两条腿,冷冷道:“你自己弄。”

弄什么,自是不言而喻。程溏瞪大双目,露出几分不敢置信。他侍候纪雪庵前自然事先做好准备,但何曾在人眼前这般毫不知耻地张开大腿?他迟疑着不肯动作,纪雪庵却不耐烦,“怎么,还要我替你弄不成?弄得不好,待会儿也是你遭罪。”

程溏气得几乎磨牙,脸红得不成样子,怒极反笑,干脆豁了出去。他双手缓缓绕至大腿内侧,细瘦五指搭在雪白臀肉上,向一边使力掰开。那处秘穴微微张开,皱褶却一舒一缩愈发激烈。程溏强忍羞耻,另一手掬了泉水,湿淋淋的指头揉按着穴口,小心笨拙地对准,缓缓插入半截手指。

他愈是难堪,动作愈发缓慢,愈是缓慢,只能愈加难堪。纪雪庵目不转睛盯着那处,看穴口被磨得发红,一点点吃进程溏的手指。程溏勉强塞入两指,心知远远不够,却再也不肯添一指。他看着纪雪庵专注冷漠的双目,心头发恨,又一眼瞥见水下他怒胀的性器,头皮一紧,脑中却似有一根弦松了。

程溏忽而放松紧绷的身体,靠在身后光滑白石上。他那两根手指竟在穴中抽动起来,由慢极快,指尖摩挲着发烫肠壁,旋转着退出,又一下子插没至指根。纪雪庵呼吸陡然急促,眼睁睁看着他动作愈加孟浪,手指抽出小穴的瞬间,穴口猛地缩紧,吐出一大汪清水。明明不过是泉水,纪雪庵却鬼使神差般喃喃道:“出了好多水。”程溏本已厚着脸皮,听到这句话却快要窘哭,喉中酝酿已久痛骂纪雪庵的词句,竟从鼻腔蹦出一声带着哭音的呻吟。

纪雪庵闻声抬头,程溏眼角通红,眸光如泉水般乱漾,又是羞窘又是委屈。他手上动作却不曾停下,眉目间除了情动难耐,却还有几分不被满足的急切,仿佛难以抓挠的部位被蚊虫叮咬,拼命磨蹭百般乱扭都不能止住瘙痒。纪雪庵眼中含着冷意,却渐渐被别样光亮漫过,微微挑高声调,“这么欲求不满?”他话一出口却是心惊,仿佛自己被别人附身,说出这样无聊的废话,语气全是戏谑调笑。他还来不及恍惚,程溏却无暇分辨语气,掰着屁股的手一下松开,抓住纪雪庵的手腕,“主人……弄、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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