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恪离去时,已近三更,不过数个时辰,天蒙蒙亮,豫王府派来三十名下人与三十名亲卫,荣安长公主院中的丫鬟下人,除了陪嫁来的那几个宫女,旁的统统轰了出去,离得近的,一概杖杀,连主子都护不好的奴才,要来何用?!
辅国公闭了眼叹息,当初,就该劝着父亲,就不该强求了这个公主。德安才疏,尚了公主,便多了层保护,无人敢轻视,待将来有了子嗣好生教养,家族便可久盛不衰,父亲思虑周到,却未曾料到会有如今。当初豫王便态度强硬,却是拗不过皇上,恼怒之下,竟离京而去,之后与辅国公府虽则是敬着,却是难以言明的疏离,他以为豫王心高气傲,不愿亲近也难免,可好歹长公主下降是实,再是疏离,也不致交恶!现下却出了这档事,可如何是好!王爷的意思,显是不得善了了。
下午,荣安长公主醒来,华婉惊喜,忙召了御医来。
“孩子呢?”公主眼瞳微移,虚弱道。华婉心口一窒,默然。荣安长公主极低声的叹息,嘴角艰难的翘了翘,道:“也好。”她声音空洞,双目无力,却不知是为这无缘的孩子难受,还是为了其他。
经过此次,华婉却是了然过来,荣安长公主心中在意之人并非驸马,她本是嘴拙之人,不知从何安慰,讷讷难言,幸而御医入内叩首请脉。
华婉暗暗舒了口气。皇姐那双死寂的眸子,如一潭死水般再无生机,甚至连绝望都不愿表白的气息,她不忍再看。
御医把脉后,对华婉恭敬道:“下官开了些药给长公主服下,好好养些时日,补养气血,也就好了。”华婉微微点头:“有劳御医。”
御医连道不敢,随小侍出到外间开方子。
之后,荣安长公主便一直未再开口,华婉便静静陪她坐着。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姜恪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到荣安的榻前,一把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语气关切:“皇姐,你觉得如何?”
荣安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姜恪,旋即如往常般温柔的笑,说:“小二,带我离开。”
姜恪站了起来,点点头,道:“好。”
☆、58第五十八回
澄观斋,灯火通明。
诸葛晖叹息不止,抬起漆黑睿智的眸子对着无动于衷的姜恪,谆谆道:“王爷此次行事,太过鲁莽了!”当日,王爷不顾辅国公如何挽留,亦不顾吕德安如何请罪,立即将荣安长公主接到了王府里。
在此危难关头与辅国公撕破脸皮,委实不是明智之举。承宪郡王与赵王对着打擂台,却绝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事。豫王乃是今上唯一的胞弟,身份尊贵,差的也不过一个皇太弟的名分,皇上龙体见虚,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豫王是承继大宝的不二人选,赵王派人行刺豫王罪名一旦成立,足以叫他永无翻身之地,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承宪郡王乃是外臣,不得随意回京,京城便靠豫王周旋,朝廷上剑拔弩张之势如同水火,此时与向来站在豫王一方的辅国公府撕破脸面无异于自折羽翼!
诸葛晖连连摇头,王爷胸有沟壑,足智多谋,对政敌与无关人物素来狠得下心,可每每遇上与荣安长公主相关之事却难镇定,不论是雍唐元年时公主下降,又或者今日。
书案上公文堆叠,想必今晚是不得安睡了。姜恪抬头,即便接连数日昼夜不歇,她依旧是精神奕奕,双目生辉,她淡淡一笑道:“先生稍安勿躁,本王自有本王的道理。”
诸葛晖愁容不减,即便数年来掌握了辅国公许多贪墨枉法的证据,此时却不是抖出来的好时机。狡兔死,走狗烹,而今,狡兔未死,走狗还有走狗的用处。便是一举倾灭,也不过是釜底抽薪,徒生麻烦罢了。公主小产回娘家小住几日也不是不可,不若派人与辅国公好生话语,也能挽救两府关系。
他懂的王爷自然都明白,但王爷心意已决,此时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诸葛晖暗暗叹息,或许,王妃的话,王爷还能听一点。
王妃深明大义,从不仗王爷宠爱便僭越本分过问朝政,却又不是只懂后宅之术的寻常妇孺,常有独辟蹊径之见。若王妃能在此事上劝一劝,兴许还有可能改变王爷心意。
月朗星稀,夜凉如水。已近入夏的月日,极少有今夜这般忽如其来的遽转急下,锦罗薄衫尚嫌凉。
诸葛先生生性真直坦率,用起阴谋诡计却丝毫不生疏。他直言利弊,各方分析,王爷韬光养晦,七年布置,赌上的是数百数千追随豫王朝官外臣的身家性命与姜家天下的锦绣江山,决不可在此关键之期陡生变故。
华婉听进耳中,沉吟良久,道:“王爷自有王爷的道理。”
诸葛晖讷然无语,脸色低沉,甚为不赞同道:“不过数日,王爷何来打算?不过是搪塞之语罢了,此事非小,一日行将踏错,之后便无转机。”即便最后结果不变,也没必要弃坦途而就崎岖。诸葛晖直言不讳,华婉想了想,道:“若是,王爷早先的章程里便料到如今呢?”
诸葛晖一愣,双目炯然一亮,立即起身告退。
华婉也没十足的把握,她之所以认为姜恪早就做好打算,是因为那日,说起辅国公府时,她面上的阴戾与痛恨。辅国公府便如姜恪肉中之刺,既然迟早要对付,按照她的性子,怎会放心去用,定然想过退路!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愈浓,凉风渐盛,华婉端了亲手做的羹汤,又取了姜恪常穿的一件灰鼠皮披风,往澄观斋送去。
姜恪给华婉任意出入外书房的特权。华婉扣了扣门,兀自推门进去。姜恪见华婉进来,搁下笔,起身道:“这个时辰还没睡?”她面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浅浅的,很是好看。华婉将食盒放到一边的桌上,抖开披风,姜恪微微侧了侧身,让她披到自己身上。华婉纤细白皙的手指,绕到前面,灵巧的在颈前把带子打了个结,然后便顺势侧脸贴着姜恪的后背,双手环住她的腰身。
“王爷。”华婉轻轻唤了一声,她温热的脸庞紧贴在姜恪的蝴蝶骨上,姜恪鸦羽般黑亮的发披散着,在她的脸庞摩挲。透着层层衣衫,华婉仿佛能感觉到姜恪的体温,姜恪的心跳,暖融融的,充满力量的。姜恪微微一怔,华婉极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继而微微的笑,抬起手包容的握住她交叠在她的小腹上的双手,侧过头,在她柔软瑰丽发顶轻轻一吻。
华婉安心微合上眼,她总不安心,这些日子,总有莫名的不安。而王爷又一直忙着,接连好些天没去静漪堂了。感受到她手的温度,华婉的心如被温缓的水流中静静淌过,糯糯缓缓的声音又唤了一声:“王爷。”
姜恪微微的弯起唇角笑,转过头轻柔的问:“怎么呢?”
华婉摇了摇头,不语,亦不放开。
姜恪转过身,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灵巧的小耳垂,道:“是不是想我了?”
华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去见我,我也不要想你。”
姜恪抱歉的叹息一声,温缓而歉疚道:“阿婉……我很想你……再过些天,等我忙停了,就陪你去城外游玩,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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