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摇头道:“哪里还敢再管得严些?你珠大哥去时,身上的棒伤还未愈呢!也亏了你二姨母,竟下得了这种狠心!”
宝钗听薛姨妈这般说,心中已经明了大致脉络。估计是王夫人因了些小事,和政姨父商议着动了棍棒,打了贾珠。其后棒疮未愈,贾珠于房中事过于忘情,不慎毒发,热毒攻心,又加上体弱,遂一夕而亡。
只是这些事情,宝钗虽然大致明白,身为未婚的女儿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垂着头,听薛姨妈继续讲道:“因这些缘故,连你二姨父都被老太太恨上了,你二姨母从此吃斋念佛的。也就是那一年,赵姨娘生了你环兄弟,老太太又做主叫纳了周姨娘。”
宝钗默默无语,突然想起贾珠之妻李纨从此不施脂粉,古井无波,不觉感叹道:“这般说,珠大嫂子倒也是苦命人。”
薛姨妈不屑道:“自作自受罢了。她收拢不住爷们的心,倒赶着和侍妾们磨豆腐。怨不得老太太不待见。”
宝钗来荣国府多日,平日冷眼旁观,只知道贾琏之妻凤姐颇得贾母宠爱,权势熏天,贾珠之妻李纨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心如死灰槁木,极少过问贾府事务,只当是贾母不喜她的性情,却想不到还有这一层缘故。故而不觉红了脸,犹豫道:“磨豆腐又是何意,我竟不知。”
薛姨妈赶紧说:“不知道的好。你那珠大嫂听说也是诗礼之家出身,还未出阁就跟年轻姑娘结成什么金兰姐妹,出阁时候又闹得要死要活的。偏李家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你二姨母家先前竟也不知。否则,岂能容她进门?你是个好孩子,万万不可学她。”
宝钗连忙应了,又东拉西扯说了一阵闲话,竭力宽薛姨妈的心,眼见她慢慢的精神不济了,这才离了房。刚打开帘子走出门,就见茜雪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向宝钗道:“大爷又送了些账本往家里来呢,姑娘只怕又不得早睡了!”
宝钗听闻,忙回自己房中看帐。莺儿在旁边服侍着,忍不住抱怨说:“大爷也越发当甩手掌柜了,这么多帐一股脑地送了过来。家中的事情也只推给那几个老管家。他自己倒一味风流快活!”
宝钗看了莺儿一眼,笑道:“你这丫头,牙还没长齐,就晓得什么叫做风流了?”
莺儿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脸红红的,辩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大老爷们,本该执掌门户,为夫人、姑娘分忧的,却一味胡闹,闹出这等事来,气病了太太。外头那些人都在指指点点呢,这些天我都不好意思出去。”
宝钗道:“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不过几个不得志的小人胡乱造谣罢了。你看东边宁国府里,不也是谣言满天飞?明白事理的人,又有谁真个信了他们的话去?”
莺儿压低了声音,向宝钗道:“我不信姑娘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人的名,树的影儿。东边宁国府里的事情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总不至于是凭空捏造。咱们家的事情,也只好看瞒不瞒得过外面的人。”
宝钗听了只好不说话。其实薛蟠结交契弟的事情,既然是你情我愿,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横竖其时纨绔子弟,也多半是这么来的,端看各人有没有本事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家中聚众而欢,白日宣淫,活生生气病了自家母亲,这风声传出去,就太不好听了。
莺儿见宝钗默不作声,又道:“大爷是个爷们儿,就算这般胡闹,外人也只在背地里笑话他,只怕还不碍事。我只怕连累了姑娘。须知姑娘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哪户人家盼着和大爷这样的做亲戚?姑娘你这样浑金璞玉一般的人,莫不要被他拖累了!”
宝钗闻言,顿作疾言厉色状,斥道:“这也是你一个做丫鬟的该说的话?竟然编排起主子来!”
莺儿见宝钗发怒,连忙跪下,嘴上却毫不示弱:“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打算。姑娘这般品格才学,若是男子,必定在外面做出好大一番事业,光宗耀祖自不必说。偏姑娘是女儿之身,免不得在家时候靠父母兄弟,嫁到婆家后靠夫君儿子。若夫君儿子不好时,还要回头寻父母兄弟撑腰。如今大爷既是这副模样,姑娘将来却如何是好?先前太太和这府上的姨太太合计,说要把宝二爷给姑娘做配,姑娘听了还不情愿。这下却更叫我担忧了!”说到后来,竟然哭出声来。
宝钗见到莺儿这副模样,心中早软了,叹了口气,拉她起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番话断然不可向外面说。不然被人听到了,必定说我不会管教下人。母亲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莺儿擦干了眼泪,慢慢听着,宝钗停了停,又开口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方才我也劝着母亲要多管束哥哥才好。只是你既然知道女儿家在家靠父母兄弟,出嫁后靠夫君儿子,难道没听说过三从四德?正所谓夫死从子,如今父亲过世了,哥哥当家,便是母亲,也不好管太多的。”
莺儿咬唇道:“难道明知道要坏事,竟纵着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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