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术
看着李莫木立眼前,赵玄瑛不由展露微微笑意。复又吹奏了片刻,竟引得许多萤虫流连左右,围绕飞舞。只是料想中理应出现的那个冷若冰雪的青年却迟迟没有现身。
赵玄瑛只是片刻的错愕,心思一转,索性吹出一段诡异调子。这一串笛音十分刺耳,让人听了心中气闷。他身旁的一个侍婢忍耐不住,依仗着主人素来宠爱,大着胆子夺去他手中玉笛,藏入怀中。
赵玄瑛虽被夺了笛子,却不见恼怒,仍是心情甚佳的样子。他探出身去,手指由李莫面颊缓慢地划至下颚,恋恋不舍地收回后,吩咐仆从道:“将他安置车中,小心看护,不可伤了分毫。同时传令他人,即刻启程。”
刚刚抢夺笛子的侍婢咦了一声,笑道:“主人素来喜爱孤傲冷淡、难以摧折的,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情?婢子本以为您定要将另一人赚到手才肯罢休!”
赵玄瑛眯眼道:“慧灵那头丑陋野猿,虽然蠢笨,但也算有些手段,却被那姓尉迟的重伤,可见他并非易与之辈。今夜,他分明也曾与我对视,中了牵丝迷魂之术,却不受笛声所制,真是奇异事!”
那人的冰冷样子虽是有些对他胃口,却也让人感觉危险。往常入了他眼的美人,性子越执拗、越是难以到手,他才觉得越有趣味。但对着这尉迟璋,他心中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些犹豫来。
参不透其中缘由,赵玄瑛便叹息道:“这样的人像一块硬骨,强行下口,只会崩了自己牙齿。本来是想慢慢拿捏他在手,不过现下得了知情识趣的三郎,对他也少了许多兴致,便暂且放了罢。”
那侍婢掩口笑道:“我看那尉迟郎君并不是忍气吞声、善罢甘休的性子,对李三郎又很是上心。他们二人怕是像青蚨子母虫,携子去,母必来。主人不怕他前来追讨,婢子们心中却有些害怕哩。”
赵玄瑛自她衣襟中轻巧地摸出玉笛,别回腰间,冷笑道:“只管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既然难以收服,我便吹了一串倦龙颤音相送。身中牵丝迷魂术,再经笛音催发,即便是神鬼,也难免要昏睡不醒。待他睁开眼睛,发现失了身边人,又能去何处寻找一个姓赵名玄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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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璋头痛欲裂,伸手遮住头顶刺目的阳光。他本打算同李莫清早赶路,怎地一觉醒来就已经天光大亮?半坐起身,眼前景物渐渐清晰,他这才看见身旁一堆燃尽的草木灰烬,以及那边孤零零铺在地上的猩猩红绣金鞍障。
“李莫!”他低声唤道。四野寂寂,无人应答。
他站起身,提高声音数度呼唤,却不见那人笑吟吟地现身。而赵玄瑛一行人也已不见踪影踪,华丽行障、丽人巧笑都好像是昨夜的一场梦境。不死心地奔至林中水瀑,震耳的水声中,也只看见扔在岸边青石上的素白直襕袍。
因是露宿荒野,他心中一直十分警醒,困倦难当的时刻才阖眼小睡。李莫起身之时,尉迟璋本有觉察,只以为他起身方便,谁知竟未等到他回转,而自己也莫名其妙地陷入黑甜的深眠。
李莫绝不会不发一言独自离开,更何况他一路骑乘的四蹄雪白的黑马雪夜来仍同自己的坐骑撼翼聚首一处,轻甩着尾巴,啃食青草。既然不可能自己离开,那便只能是受人挟持了。
想起那赵玄瑛一路上对李莫的几番纠缠调笑,尉迟璋突然心惊,进而了悟,他言语那样轻浮,态度十分暧昧,或许表露的正是倾慕之意。李莫身为男子,自己又对赵玄瑛一见生厌,故而不屑去细想他心思。如今看来,桩桩件件都可验证赵玄瑛心有所图。
尉迟璋想到此处,不由攥指成拳,直捏得骨节作响。应是赵玄瑛从中做了手脚,而李莫怕是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和尚开悟,那是明本心,见佛性;尉迟璋了然后,却是怒火腾升,杀气四溢。
蓬鹊山报信之事,刻不容缓,若再有拖延,怕是要陷人于危难之中。赵玄瑛既然属意李莫,必定不会伤之害之,而李莫又狡黠巧言,求得保全不在话下。尉迟璋当下决定直奔蓬鹊山,待与远方姨母传递了消息,便去寻找李莫。若是李莫有丝毫损伤,那么即便上天入地,他也绝不会放过赵玄瑛。
尉迟璋当下不再迟疑,解了缰绳,骑上雪夜来飞驰而去。那背生双肉脊的爱马撼翼相伴他多年,自有灵性,紧紧跟随在主人身后。
过了杨女坡便是清河地界,北行数十里便是蓬鹊山。尉迟璋不管不顾,一路马不停蹄,两个时辰后便抵达蓬鹊山脚下。
蓬鹊此山连绵峻拔,放眼望去尽是奇峰陡崖,树绿浓酽。按照南白璧所言,那姨娘家位于南麓山腰的初月谷。沿山路而上,行至九子枫树处自会有人前来接应询问。
尉迟璋正欲上山,却见山脚处散放着十余匹健马,一队人正在树荫下休憩。碧草上铺设红毡,一个华服青年姿态闲雅地端坐毡上,身旁有数个仆从侍立。那人化作尘灰他也认得,正是行事诡秘的赵玄瑛。
他既在这里,那么李莫又在何处?
像是回应他焦躁心思,一个身形窈窕的男装少女牵着他惦念之人自树后走出,在赵玄瑛身前站定。她微微俯身,将一物交至他手中。赵玄瑛看了看手中之物,神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来。
尉迟璋无心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赵玄瑛乱了方寸,他的目光由始至终只落在李莫身上。
此时的李莫再无一丝灵动生气,行动僵硬,整个人好似牵绳刻木用来表演傀儡戏的偶人。他身上的墨绿衣衫被人脱去,换上了一件襟袖处附有蹙银水云纹的月白长袍。
尉迟璋松了缰绳,向着赵玄瑛走去。他脚步轻捷如豹,周身弥散出迫人的暴戾之气。赵玄瑛目光一转,也看到了他,却挥手屏退要上前护卫的一众仆从,迎身而上。
尉迟璋一面拔出腰间长剑,一面沙哑道:“将李莫还来!”
剑尖寒芒闪动,直指赵玄瑛。那赵玄瑛似是毫不惧怕,却伸出手质问道:“此物从何处所得?”躺在他手中的,是一枚珠头银簪,簪头镶嵌的珍珠圆润饱满,溢彩流光。
尉迟璋懒于纠缠,干脆纵剑而上,直刺赵玄瑛咽喉。
赵玄瑛面色不变,又大声道:“南白璧是你何人?”
☆、蓬鹊山
剑尖倏地停下,就这样抵着咽喉,不前送,也不甘心就此撤回。
赵玄瑛只好伸手轻轻地将剑身拨开,笑道:“难怪牵丝迷魂术对你无用,原来竟是本家。只隐约听说九姨嫁了一个复姓尉迟的,未曾想会有这般巧事,竟与她家的兄弟相遇于路途。”
见尉迟璋仍是眼光冰冷,仿佛下一瞬就要忍耐不住,再下杀手的样子,赵玄瑛只得叹息道:“刚才情急之下,才口呼九姨之名,请恕犯讳之罪。我阿娘也是出自南家,姊妹兄弟中排行第八。名中有字,左王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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